银平酒楼确实称得上很好吃很好吃,后来又有一天姒墨和念窈自己来这里吃饭,这回她们倒是想到了独自辛苦的沈道固,给他带了骨酥鱼和奶豆腐。
走的时候姒墨觉得自己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很有人情味儿的神仙,不免有些骄傲,念窈却忽然拉住她,小声说道:“主人,我们还没给钱呢。”
“给钱?”姒墨呆了一呆。
“是的呀,吃凡人的拿凡人的东西都要给钱呢。”
“可是,”姒墨认真想了一下,又更认真地想了一下,“那么,我们以前在这里吃饭用的是谁的钱呢?”
“梁校尉或者林将军的吧。”
姒墨依稀想起沈泉的梦里他给阿瑶买那根海棠钗的时候,似乎也是给了掌柜什么东西的,她想到这里有些沮丧,有些不甘心地接受了吃饭需要给钱而她从来没有过钱这件事情。
“好吧,”她皱着脸,“念窈,那么你有钱吗?”
念窈睁大了眼睛回看她。
姒墨于是只能接受了她们两个都没有钱的事情。
“厨房的钱大娘是很好的人。”姒墨说道。
“是的,主人。”
“而且我们两个不能给沈道固丢脸。”姒墨又说道。
“是的,主人。”
”对啦!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沈道固要钱!”
姒墨觉得自己聪明起来,她捏了个法决,转眼之间就出现在沈道固的书房里。
沈道固本来正在书房里看书,油松树映在窗上一道劲瘦的影子。
忽然书后一个高挑清丽的少女脆生生喊着他的名字:“沈道固。”
少女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钱。”
沈道固仍保持着拿书的动作,视线上移,有些直愣愣:“……是道固失策了。”
姒墨看了一会儿沈道固,有些不明所以,把手伸到他面前。
沈道固用空着的手取出自己贴身的钱袋,放到少女手心,拿书的姿势仍然没有动,目光缓缓移回书上。
姒墨拿了钱袋往旁边挪了两步,正要捏决回银平酒楼,又泄了气转身回来,有些懊恼地道:“你想笑就笑吧,我看得出来。”
“不是的,”沈道固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眼睛里有些温柔的笑意,“姒墨,你没有发现吗,你和刚来的时候很不一样了。”
姒墨晕晕乎乎地回了银平酒楼,晕晕乎乎地把钱袋扔给念窈,晕晕乎乎地问她:“我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吗?”
念窈认真观察姒墨:“主人今天梳了凌云髻,气色也很好,比我初见主人时更仙气了。”
姒墨自言自语:“我觉得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吧……”
“月儿白,月儿白,
水晶宫上桂花开,
红花金蕊绣高台,
玉兔姮娥月上栽,
小船开到赤山外,
阿爸阿爸快归来……”
孩子们跑着跳着,拍着手唱歌儿穿过怀荒镇的一条条长街,一张张店铺外支起各色的布篷被他们跑动时候刮到,于是高挂的三角旗招牌和灯笼都跟着一起晃动起来,在老板和客人的脸上投下摇摇摆摆的影子。
“哎……”
没等被这些调皮的孩子们撞到的人们来得及训斥,孩子们已经嘻嘻哈哈地又跑远了,于是他们只能无奈地叹气,“这帮孩子……”
但这些叹气也不是丧气的,因为今夜是中秋夜,人人都高兴地庆祝团圆的夜晚,能拿这些兴奋的猴儿们怎么办呢?
姒墨、念窈和沈道固下午和林家人一起吃过晚饭,就早早被赶出来“年轻人自己玩去”了,此时他们正在最热闹的摊子——猜字谜的街上跟着人群慢慢逛着。
这一段街道上方挂满了各色的灯笼,挂的并不高,垂下的流苏有时会轻轻扫过沈道固的发冠。
每一个灯笼下面都写了一张长方形的字条,这就是谜面了,只要猜到正确的谜底,就能取下对应的灯笼带回家去,如果猜不出谜底又实在想要这个灯笼的话,就只能花钱买走。
姒墨和念窈都仰着脸认真看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偶尔看到好看的兔子灯、莲花灯,念窈恨不得蹦起来指给姒墨看。
灯火照得她们脸上暖暖的,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啊,亮晶晶的眼睛里好像有许多色彩在旋转,她们此时不像是一个神仙和一个狐妖了,像是热闹的人间两个兴高采烈的小姑娘。
他们跟着人潮慢慢往前移动,好一会儿才到了这片灯笼天空的中心,姒墨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沈道固把视线从姒墨的面纱上移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只小鹿灯,向前轻盈跳跃的姿态,正在空中慢慢的打转儿。
沈道固伸手把小鹿灯底下挂着的纸条捋平,念道:“‘哪吒闹海’,打一个四字成语。”
念窈小声问姒墨:“主人,你认识三太子吗?”
“……听说过。”姒墨摸摸鼻子。
几人冥思苦想,沈道固心里有了几个词语,但是觉得不够有把握,这灯谜一个人只能猜一次的。
周围人听见他们念了谜面,渐渐围了一小撮人,有人嘴快问老板:“是‘扒皮抽筋’吗?”
老板瞪他一眼:“像话吗?大中秋的。”
念窈有些着急:“周围这么多人,万一给别人猜着了怎么办呀。”
沈道固飞速取了十几个铜板交给老板手里:“这灯我们买了,但是要让我们再猜几次。”
“是不是‘翻江倒海’?”念窈高兴拍手。
“不对。”老板接过钱,把灯谜纸条取下来,小鹿灯交到姒墨手里。
“‘兴风作浪?’”
“不对。”
他们又猜了几个“浪里白条”“神通广大”,姒墨想了想,也说了一个“连吃带拿”,惹得沈道固、念窈和老板都惊异地瞧着她。
老板见没人能猜得出来,神气得不得了,周围人听了也都很好奇,凑热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好吧,”念窈叉腰,“那你告诉我们谜底吧。”
“是——”老板故意买了个关子,“‘来龙去脉’!”
这一小堆人顿时全没了声音,姒墨愣住,小鹿灯映在她眼里亮亮的。
她转头看向沈道固,眨了眨眼睛,沈道固也看着她,笑着耸了耸肩。
“这这这,”念窈叫起来,“这就很像话吗?你们也太……也太……”
她想说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但是仔细想一想又是很有道理的,于是说不出话了。
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姒墨还偷偷跟沈道固说:“你们凡人的脑子也太奇怪了。”
“而且胆子也太大了。”念窈补充道。
沈道固失笑,伸手替姒墨拦了下树上花灯没绑好呲出来的竹条,姒墨的注意力已经又被旁边的挂毯铺子吸引了。
圣人出身的鲜卑部族以蓝为尊,店铺中交叠着挂了许多蓝白色吉祥纹的毯子,间杂一些红黄之色,整个铺子像一幅天然而成的名家画作。
姒墨站在铺子中间微微睁大了眸子,店铺深处唯一的一盏灯火被她挡在身后,给她的身周打上一层恍若神明的光晕。
神女轻纱遮面,微微侧脸仰起白皙的下巴,偶然扫过的眸子像温润清透的琉璃,而她身后,大片的蓝色洇透了整个世界,一如她及她所来的那片天地般神秘。
沈道固垂下眼睛,他想,从小读了那么多玄学和神仙书,自己又怎么不可以是那个误观仙人下棋而转眼百年的烂柯人呢。
或许时间的长度对于凡人而言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只在于平铺直叙的漫长时光中,他在某一瞬间,有幸看见了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起伏的叫好声,沈道固撩开门边的流苏挂毯朝外面看了一眼,回身向姒墨招手笑道:“有工匠在打铁花,要不要来看?”
姒墨提着裙子,像一朵跳跃的彩云飘出了铺子,她没听过什么叫做打铁花,但这时候只往长街尽头看一眼就知道了。
八月北地的柳树已经差不多枯了,细密的枝条被北风一吹,像灰蒙蒙的白骨飘摇。但仿若神迹一般,这棵柳树忽然开出了花,密密麻麻的,金色的、银色的花,挂满了枝条,于是寻常的夜晚忽然升起了万点星辰。
开花的一瞬间天地间忽然就静了,人们忘记了叫好,张着嘴看金子银子一样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巴散在天上、砸在地上。
一瞬之后花谢了,大家才想起来赞叹,大声喊着工匠们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工匠们额头的汗流到烧得发红的皮肤上,他们也大声回应着,用木锹盛起身后那炉铁汁、怀荒镇百姓自发捐送的废铁化成的铁汁,卖力地往这棵绑着起火和鞭炮的柳树上打,于是又一轮人间繁华胜景。
姒墨站在人群中间。
四周一圈圈的凡人们在属于他们的团圆的夜晚,和自己最珍重的人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火,夫妻间依偎着,孩子们坐在父亲肩上,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她曾经听说凡人中有画师可以画出长街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表情灵动栩栩如生,而她现在就好像置身于这样的画卷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喉头有一种哽住的感觉。似乎沈道固往自己身边走近了半步,于是她直直盯着那棵柳树,没有抬头。
有人磕到吗!有人磕到吗!
钟钟开始兴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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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猜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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