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又安和蒋参军对视一眼,皱眉吩咐他:“带路,我去看看。”
陈水爬了两回才从地上爬起来。
到了武库门前,林又安先上前看了看几道门锁,确实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于是示意陈水打开库门。
陈水抖着手一道道打开锁眼,锁链在他慌乱之中一下下撞在厚重铁门上,闷响声吵得人心烦。
门“吱呀”一声打开,激起一层尘土。
众人向内望去,武库内用夯土墙分出了一道道隔间,有天光从屋顶的瓦缝间透进来,一束束光线中细小的尘埃飞舞,显得这座百余米长的武库更加广阔寂极。
“就是‘戊’字门里的铁器。”陈水带他们来到一个隔间内,一打眼看过去有些空旷,木制铁器架上空空荡荡,地上几个敞开的空箱子也胡乱堆放着。
“这些箱子上的封署按你所说,原本是完好的?”林又安上前检查了几个箱子,皱眉问道。
“是是,我们发现铁器架上空了,慌乱之中撞翻了几个箱子,发现重量轻得奇怪,才打开看的。”陈水答道。
“所有的箱子都检查了吗?”
“没……剩下的没敢动。”陈水低着头嗫嚅。
林又安本来想让他叫几个人来把剩下的箱子都打开,但看他这副丢了魂的样子,皱了皱眉:“你去外面等着吧,把知道这事的人都叫过来,一会儿还要找你们问话。”
“等一下,”蒋参军把两股战战的陈水喊回来,把自己一直拎着的倒霉大雁顺手递给他,“帮我拿出去吧,看好,这回可别有翼而飞了。”
陈水当初就跪下了。
“怕什么,”蒋参军皱眉,“鸟诈尸你也怕?”
陈水双手接过大雁,苦着脸一米六一米七地离开了。
“这事有些灵异。”看陈水走了,蒋参军摸摸下巴思考,摸了自己一下巴雁毛。
林又安假装没看到。
“因此林将军才要支走他。”沈道固说。
“看来只能我们自己劳动了,”林又安撸起袖子正要搬木箱,突然想起来姒墨,回头嘱咐她,“姒墨姑娘在旁等着就好,这等活儿不必你动手。”
“嗯。”姒墨乖巧应了一声,真的退后了两步给他们让开地方。
沈道固轻笑一声,也挽起袖子挨个检查起这些贴好了封署的木箱。
一会儿功夫三人就检查了几十个木箱,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都是空的,而且奇怪的是反而是下层的箱子里空得更多。
“这也合理,”蒋参军说,“假如这个贼人从上往下偷完,再反着摞回去,那就是这个样子的。”
林又安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灰尘印:“这些灰尘的厚度很均匀,应该是当初入库的时候同时放置的,如果真有人重新堆放过,那灰尘印应该很杂乱才是。”
蒋参军摸摸鼻子,当作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林又安终于看不下去他到处摸自己脸的行为,把他下巴上的雁毛摘下来,用这根羽毛把他鼻子上的灰刮掉。
蒋参军:“!”
蒋参军转过身从怀里掏出手帕,狂野地抹了把脸。
姒墨这时揣着手往箱子里探了探头,发现打开的空箱里面有些奇怪的铁屑。
“咱们武库里的武器不至于会自己掉铁屑吧?”林又安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谁偷武器都是整个偷走的,哪有磨成铁屑的,拿回去冲水喝吗?”蒋参军转回身,以积极的发言掩饰尴尬。
这话一出口,四人心里一琢磨,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全搬开,看看地上。”林又安当机立断。
搬了快一半的木箱到戊字门外时,这时再搬的箱子就几乎全是空的了,每个箱子里都或多或少剩了点铁屑。
林又安的眉头越皱越紧,按照这个数量,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了。
再搬开两个箱子,露出了地面时,四人发现,地上竟然有一个洞口,倒是不大,只有两拳宽,但是看着幽黑,不知道通向哪里。
“真…真吃了?地底下的东西吃了?”蒋参军不敢置信。
姒墨皱着脸看这个洞,这个洞黑黑的,也像在看着她。
“这洞口大小也容不下铁刀通过啊。”林又安想得更多了,要是顺着洞挖到了丢失的兵器还好,若是挖不到的话,这要是给朝廷报损,该报什么科目呢?
小孩儿误食?
姒墨蹲下来,摸了摸洞口的土。
沈道固看向姒墨。
姒墨摸了半天,在三个人不知为何十分期待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颜色如火的石头放在洞口边。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再出声,和姒墨一起静静等着。
不多时,从洞中钻出一个金灿灿的小脑袋,鼻子到处嗅嗅,黑豆豆眼珠转了一圈,看到地面上这么多人,知道中了圈套,就要往回钻。
姒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长长的耳朵,将它提了起来。
他们没想到真能引出地底的东西,都围过来看。
这只被抓住耳朵就装死的小兽有一些像世俗的兔子,但全身毛发像金子一样的颜色,看起来也不很柔软。
“有些奇怪。”姒墨嘀咕。
“如何奇怪?”
“这是季符兽,住在地底深处的洞穴里,内脏像铁一样坚硬。以土下的丹砂石为食,也吃铜铁。但此地没有丹砂石,这么点儿铁器可不够它吃成这么大的。”
姒墨把它高高拎起来,戳了戳它扁扁的肚子。
蒋参军忽然想起来:“此地往西二百里有一座昆吾山,山中盛产红铜。上古黄帝讨伐蚩尤时曾经在昆吾山中布阵,挖掘了百丈深的坑还未挖到泉水,只见到如星星火光。据传那里的土地中就有许多丹砂。”
“那就是从昆吾山跑出来的喽?”姒墨又挠挠季符兽下巴,季符兽只翻着眼睛一味地装死。
“那么多兵器都是被它吃了?能赔吗?”林又安胆子大,也捏了捏这小兽的肚子。
姒墨皱着脸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提着季符兽耳朵的手腕稍稍翻转,让它和林又安大眼瞪小眼。
林又安:“……”
林又安:“你是怎么吃下这么多东西的呢?”
这桩铁器失踪案并没有成为一桩大案或是奇案,甚至都不十分可怕,只是一只偷跑出来的饥饿妖兽而已。
林又安吃了一个哑巴亏,十分不死心:“它这么能吃,就没有点儿其他的用处吗?”
沈道固此时想起来了,说道:“我在书中读过一桩记载,那时还以为只是传说。从前吴国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吴王命令检查武库的洞穴,猎得了一金一银两只兔子,杀了之后剖开它们的肚子,发现有铁胆和铁肾,才知道兵刃的铁是被兔子吃掉的。吴王于是召来铸剑工匠,命令用它们的胆和肾铸剑,最终铸成一雌一雄两柄神剑,雄剑叫“干将”,雌剑叫“镆邪”,都可以可以切玉断犀。”[1]
姒墨听到凡人剖开它肚子的时候就开始皱眉,听完全部之后眉头又重新舒展开:“想铸剑的话倒是不用剖开它的肚子,我就可以将它胃里的玄铁精取出来。”
林又安听姒墨此言,心中对她的身份略有了几分猜测,但有意避开,只去摆弄季符兽:“那你也能赔我一柄好剑喽?还算公道。”
“我就先带回去了,”姒墨把季符兽抱在怀里,想了想,“之后我去将它送回昆吾山吧,留在外面也是个祸害。也许是昆吾山的封印松动了,也得去看看。”
沈道固对姒墨挑了下眉:不养吗?
姒墨撸了一把季符兽精钢一样的披毛:有点扎手。
林又安和蒋参军默契地仰头看房顶的灰尘,只装作没看到他二人的眉来眼去。
之后林又安嘱咐库部司的人都不许再提及此事。
陈水颤颤巍巍地问林将军:“将军,那这个事……已经完全解决了吗?”
林又安一瞪眼:“不然呢?”
陈水马上就觉得很有安全感了。
他又试探地问:“那这个事……到底是个什么原因呢?”
林又安又一瞪眼:“这其中涉及到一桩大阴谋!你想听?”
陈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他已经想回家给林将军烧香供奉起来了。
那个谁……钟馗?钟爷瞪人也不过如此吧……
林将军和蒋参军走了一半,忽然回头又冲他而来。
陈水斩钉截铁地跪下了。
蒋参军摸摸鼻子:“倒也,倒也不必行此大礼,我就是问问你给我大雁拿哪儿去了?”
姒墨这边抱着季符兽回官署,等到没人的时候悄悄和沈道固说:“这事有点奇怪,我且说说,你且听听,要是个巧合那也不必往心里去。”
沈道固好整以暇地洗耳恭听。
姒墨道:“我看它吃铁器的数量,似乎也没在怀荒镇的府库里待多久。仔细算下来,应该只比我们晚到个两三天,却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
沈道固想了想:“算上它从昆吾山跑过来的时间呢?”
姒墨道:“那就几乎和我们是前后脚了。”
沈道固声音压得愈发低:“听起来……会不会和意图害我祖父的那个坏人有什么关系?”
姒墨一抬头,几乎磕在沈道固下巴上。
她后退了半步,晃一晃手中的季符兽的耳朵:“可是它能做什么?总不能指望它把青翼军的武器全吃光,让他们空着手上战场吧?”
沈道固思量:“或许就是呢?若不是仙人在这里庇护,我们谁能拿它有办法?”
姒墨扫他一眼,摇了摇头:“马屁拍得不够精妙。你们凡人里那些和尚道士也很厉害,怀荒镇里我就能感应到有几人。何况这小东西好抓得很,稍微有点修为的都能抓了。”
两人商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这就快走到官署了。
念窈一看见季符兽顿时浑身的毛就炸起来了。
季符兽也一样炸毛呲牙。
它炸毛倒不要紧,姒墨还将它在怀里揣着呢,只好“刷”地一下高高抬起下巴像端了个榴莲似的端着它。
念窈撅嘴,不太情愿地上前道:“主人,我来拿吧。”
姒墨将季符兽递给她,心有余悸地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决定留下来养。
沈道固…沈道固正了正神色,体贴地问:“取玄铁精需要什么材料吗?我叫人去准备。”
“朱砂、极寒水、极寒土,还有一些你平时用的纸笔,只要这几样就可以。”姒墨板着脸道。
沈道固应了声,亲自出门吩咐人去准备。
姒墨回头视线扫过念窈,顿时柳眉倒竖:“你偷偷掐它了?”
念窈讪讪收回左手,“我想看看它皮有多硬……”
“我还从没见过呢,昆吾山里的东西怎么还能跑出来?”念窈赶紧转移话题。
“过两天去看看吧,”姒墨算了算,“昆吾山上有禁制,我们最多遁到山脚下,爬山再加上查看封印,兴许巴特耳大会之前还能赶得及回来。”
她倒是一直没忘记这个热闹。
“嗯嗯嗯。”念窈点头如捣蒜。她还不知道姒墨不打算养这个小东西的事情,心里热切地盘算着到了昆吾山以后要怎么自然地、不小心地、懊悔地弄丢这个硬毛畜生。
“对了主人,银平酒楼那边传了话来,说是钱大娘回来了,请您有空过去吃饭呢。”
念窈给官署里养的黄狗放出来,把季符兽扔进狗笼子里,仿佛十分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
“好呀。”姒墨散开头发靠在榻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还算不错。
翌日,姒墨先设下法阵取了季符兽胃中的玄铁精,将虚弱的季符兽放在自己的凌花袋里养着,看了看天色还早,和念窈两个人溜溜达达去银平酒楼吃饭了。
钱大娘果然回来了,仍旧是忙忙叨叨的一张嘴,提起前几日的事情只说:“没事…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能有什么事。小孩子遇到点挫折,刚巧有个好心人帮了我们一把……都过去了,我再给贵人做一道黄米糕吧?”
于是姒墨也就不再多问了,菜反正是和从前一样好吃。
1.东晋王嘉《拾遗记》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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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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