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真猛地向旁边一扑,几乎同时,枪声从身后爆起。他落地后打了个滚,拔腿就朝仓库边门跑去。
“有人!”仓区的灯光此刻全亮,几名汉子掏出手枪,朝程有真的方向追。程有真踩着集装箱,三两下跳上了二楼平台,脚步在铁制地板上踩出响声,而身后又是一记枪声,子弹挤栏杆上,瞬间火星四溅。
下一秒,泛着冷光的金属棍朝程有真的后脑勺扫来。
他凭借着多年打斗的第六感,止步,闪躲,转身,动作一气呵成,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了手腕。程有真抬腕一拧,那人立刻闷哼出声,棍子也应声落地。
只见后头数名工人赶了过来,程有真猛地向那人踹去,对方惨叫着摔在了后来人身上,顿时又倒下了三两人。他没停,转身对着第四人一记肘击,“嘭!”对方捂住鲜血如注的口鼻,跪在地上。
他乘此机会转身跑至平台边缘,望着前方重机上挂着的起重绳,深吸一口气,膝下用力纵身一跃!顺着钢绳的巨大惯性,他翻身跃上了堆在侧门的货箱上,就这么将一堆人甩在身后,灵巧地奔向暗夜中。
“快点追!”“别让他跑了!”此时,站在车旁的那名评分员拧开眼镜的夜视功能,掏出□□。视野中绿色光影浮动,他毫不犹豫,朝着那点绿光开火。
程有真脚步一顿,手臂上的痛意霎时蔓延开。然而他没法停下,后面的脚步声已经响起,他咬咬牙,忽然一个急转,登上了黑暗中的土丘。由于从小锻炼耐力,他爬坡的速度极快,像匹豹子。
手上的痛楚渐渐把他带回了舒适区,他头脑镇定,挑了小路,然后低下重心从土丘的另一侧滚下。没人能赶得上他的速度,不多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没有了,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前方有了些星星点点的灯光,他脚步不停,飞奔至街道,人流增多了起来,程有真拐进条昏暗的小巷,靠着墙,整个人几乎滑坐下来。他重重喘着粗气,好久没有练跑步,心脏都要爆开了。
程有真按下接口,呼唤徐宴,接通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稳住气息,故作轻松地讲:
“徐宴,有件事要你帮忙。”
“说。”
“你们有没有特殊合作的医院?”
徐宴一顿,立刻察觉到了异常:“你怎么了?”
程有真低头看了眼自己沾血的衣袖,讲:“那个,我不小心中了一枪,不过没什么要紧的。”
那头骤然沉默了几秒,程有真以为信号断了,刚要再开口,徐宴那始终沉稳如常的嗓音重新传来:“定位别关,我安排人接你。”说罢通讯挂断。
直到这时,程有真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此刻身处旧港工业区最外环,附近的住户多是在码头和工厂上班。白天沉默劳作,到了夜晚,他们就聚集在小饭馆和酒馆,喝酒打牌,吹吹牛皮。巷子口堆满塑料椅和空酒瓶,程有真身后便是个酒吧,招牌是老式的霓虹灯,可惜灯管出了点故障,亮了一半。阵阵巨大的哄笑声从砖墙传来,紧接着男男女女开始唱起了歌,真是热闹。
程有真低头检查大臂的伤口,血没止住。身旁突然多了个叼着烟的人,应该是从酒馆出来透风的。他见着程有真的伤,眯起眼打量:“兄弟哪儿来的?脸生得很。”
程有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码头工厂那里的。”
“衣服上还有血,出啥事了?”
程有真神情未变,光线昏暗,他额头的汗被掩在阴影里:“自己做工不小心,擦破点皮。”
不过对方显然不买账,轻笑一声,道:“你新来的吧。是不是被评分狗打了?”
程有真看向对方,只见那人人高马大,扎了个不长不短的马尾辫,蓄着络腮胡,不像是刻意为之,更像是毛发长长了懒得打理。不过他五官有型,这幅扮相倒也和他气质相称。他慢悠悠吐了口烟,讲:“你下次送货的时候,偷偷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给你过检了。”
程有真点点头。忽然,他又想到什么,假装怯生生地问:“哥,他们一般收什么?”
“果然还个嫩仔。”对方听到这个问题后直接笑了,“你呢,得看当天放行的是哪片区的,大码头的评分狗,和总署下来的,要的东西不一样。”
“总署也会有人来?”
“嗯,他们会轮岗,十天半轮到一次。”
程有真若有所思。对方掐了烟,伸手解下了扎马尾的头绳,其实就是一根长布条,扔给了程有真:“赶紧把伤口扎紧止血吧,看你这脸白的。”说罢丢了烟头,转身回去了。
程有真捏紧布条,暗自松了口气。
那人刚走,巷口便响起一道几乎听不见的引擎声。一辆全黑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子口,车门自动弹开,司机探出口,道:“程有真?”
得到确认后迅速把他拽进车里。不愧是徐宴,真高效啊……后排座椅上早已铺好毛巾与急救包,后座车窗贴了防窥膜。车内一片沉静,来人言语不多,只是飞快驾驶,一路将他护送一家私人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程有真的白衬衣已经被血染透,医生直接将其剪开,大臂边缘露出一块反卷的血肉。她显然对这些伤口见怪不怪,没有多问半句。
程有真咬紧后槽牙,感受着疼痛,但是精神却异常清明。他用另一只手按下接口,把今晚收集到的信息悉数同步给了徐宴和林述。
医生瞥了他一眼,讲:“小哥你命真好。”
“是么?”
“嗯。你这个是□□。”她手法专业地处理着伤口,“好在只是擦伤,没炸开,不然你的肩胛骨就保不住了”
程有真礼貌地扯了个笑。说实话,他现在没心思管自己的伤口,只是懊悔自己许久没有没去旧港,对码头的警备太生疏了。自己应该再警惕些,提前踩点,把每个视觉死角都过一遍。
“你不疼么?”
“我比较耐痛。”
相较于其他伤员,她觉得程有真过于冷静,反而有些反常。“我要缝合伤口了。给你开点镇定吧。”
程有真点点头。白花花的灯光和狱中的逐渐重合,模糊,疼痛像海水,一浪打过来,又猛烈地退去。渐渐的,他闭上了眼睛。
那头,徐宴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他接通医院发来的加密视频通话,一切都好,体征稳定。
然而,才结束通话,办公室门板突然撞上墙,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只见林述推门而入,罕见地没有戴她的金边眼镜,满脸怒气。
“他现在在哪里?”
徐宴抬眼,神色平静:“你说程有真?”
林述居高临下地盯着徐宴:“别装傻。”
“在周医生那。”
她微微一愣,没料到徐宴会直接把人安排去那里。
“你放心,只是擦伤。”
林述站在桌前,指关节紧紧地扣着桌面,怒极反笑:“我放心?!徐组长,我倒要问问你,利用我新人的无知,替你以身试险,你到底是何居心?”
徐宴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靠在椅背上,淡淡开口:“他是成年人,对自己负责。”
“对自己负责?!呵。”林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们说你没心,我原以为只是偏见。”她的眼里闪过失望之情:“现在看来,外界的传闻也不可全盘否定。”
徐宴没有做任何反驳,只等静静她讲完,随后说道:“林律师,你的山潮客户,我帮你保下了。你的徒弟,我替你送去医院了。之前我们的合作,我也全部配合,请问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二人剑拔弩张,空气陷入短暂的凝滞。最终,林述还是爱徒心切,没有做任何争执,匆匆赶去了那家私人医院。徐宴没有被影响,待她走后继续翻阅报告,调查着所有的批注和指令,仿佛从没人打扰过。
窗外的月亮变得朦胧,若从天眼塔往下看去的话,能看到来因江上升起的薄雾,江对岸的旧港面容模糊,在渺茫的宇宙里,逐渐和游戏里的黑暗重合。夜色越来越浓,白金场的灯一盏盏暗下,徐宴终于关闭了最后一份报告。
程有真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他的意识像是浮在月光里,被软软地包裹着,或明或暗,飘忽不定。有个声音藏得远远的,像在和他捉迷藏。“你怎么这么傻?”一下很远,一下又很近。
程有真皱眉,是谁在说我笨?他逐渐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个模糊的身影。那张脸被月光照得泠冽,镀了层白光,愈发得不近人情。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徐宴?”
徐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没料到程有真会那么早醒来。“你感觉怎么样?”
程有真想坐起来,但被徐宴一手按下。他好大的劲儿,完全没顾虑对方是个病人,可怜程有真只得乖乖躺在那儿,直挺挺地讲一遍事件经过。徐宴站在病床边,语气倒是轻描淡写:
“他们应该会消停几天,等风声过去后再行动。我只能先按兵不动,而且,我现在也不确定局里还有多少老鼠。”老鼠是他们内部称呼细作或内线的黑话。
程有真有些愧疚:“对不起,是我打草惊蛇了。”
徐宴撇了下嘴角:“果然是笨。”
嗯?所以刚刚确实是他在骂自己?不是,这人什么意思啊……这时徐宴的拇指按上了他的接口,蓝光微闪,扫描指纹。
“你喊一下我的名字。”程有真乖乖照做,绿光接着亮起,数据读取完成。“我现在是你的紧急联系人。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不用连接,集中注意力想着我,然后喊我名字就行。”
程有真惊了:“原来还能这样?你们有多少黑科技?”他有很多问题,还想马上试试紧急联系功能,只可惜现在脑子稀里糊涂的,一思考就头疼。他揉了揉眼睛,抬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忽然牵扯出阵阵钝痛,动作顿在半空。
下一秒,徐宴将水杯稳稳放到他手里,并且摇高了病床至45度。这时,他才看清了床头柜,那上头静静地摆着一束白色玫瑰,像是刚摘下不久,花瓣边缘还带着点点露水,颈项微垂,苍白而安静。
程有真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目光又不自觉地被花束吸引,侧头去闻那香味,也露出他苍白的脖颈。
徐宴垂目,看着这幅风景。
“这是送给我的么?”
“拜访病人,不都应该送花么?”说罢,他补充了句,“林述来看过你。”
“老师怎么也不叫醒我。”程有真在花的香气下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徐宴接过他的水杯,讲:“你给我的生物波形我比对过了,你猜是谁的声音?”
“谁?”
“皓澜微控的财务总监。”
“是他?”程有真蹙眉,“一个公司的财务,拿着小型的运输箱,在酒店……他能和谁起冲突?”
“不知道。不过财务至少是个突破口。”
或许是镇静剂仍在起效,又或许是窗外月色温柔,玫瑰香气正浓,再或许,是徐宴的嗓音像落在耳边的流水,程有真又渐渐闭上了眼。徐宴才替他摇下病床,就发现他又睡着了。
他注视着这个青年的脸,他们其实仅见过两次,而第三次见,这个人就因为他那句模糊的授权,替他吃了一颗子弹。他人生中第一次遇见像程有真这么笨的人。
方才,林述说他没有心。徐宴指尖微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随后又将手覆上程有真的胸膛上。隔了层薄薄的病服布料,他能清晰地摸到那颗心脏的律动,一下,一下,勇敢而有力。这股生命力令他恍如隔世。还好子弹偏了,只是浅浅擦过。徐宴没动,只那样按着。
“对不起。”声音轻得一触即散,几不可闻。
月光在他指尖停留过。
周医生倚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白大褂松松垮垮的:“放心吧,死不了。我倒是快累死了。”徐宴站直身子,低头理了理袖口。
“怎么不理我?”她眯起眼睛,作恍然大悟状,“是不是想到你弟了?”
“程有真不一样。”
“哦……”
徐宴准备离开病房,周医生忽然唤住他,伸手指了指走廊另一头,“来都来了,给你做个血常规吧,顺便把脑电也查了。”
她是徐宴的主治医师,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徐宴年轻有为,因为旧港暴乱一战成名,然而鲜有人知道,他不仅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亲弟弟徐凌,也患上了种**型的PTSD。
他大脑的认知功能好像受到了影响,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情感也变得淡漠。他很少愤怒,也很少真正悲伤,好像某种神经回路被切断,就像外人说的,看上去没有心。由于症状过分奇特,目前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得的是什么病,只能定期检查,随时检测是否恶化。
“哎,”周医生一边戴手套,一边随口道,“那个姓林的律师,看上去挺厉害的啊。”
“嗯。”
她撇了撇嘴,将采血针插入他血管,操作娴熟利落,随口又接了一句:“就是脾气大,凶巴巴的,不怎么惹人喜欢。”
徐宴终于抬了下眼皮,语气不咸不淡:“她不需要你的喜欢。”周医生又开始嬉皮笑脸:“那也不一定,万一她暗恋上我呢。”
徐宴的目光只盯着血液缓缓注入试管,再也不理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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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白金场小汽车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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