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艾西露收起伞，今晚的雨居然下这么大，感觉空气中都充满潮湿味道。
她敲了几下门，并无回应。
距离上次见面有段时间，她模糊地想起站在画前的高挑影子，讲述一切的深黑眸子此刻也从门后看过来吗？
艾西露握上门把，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打开门。
室内柔和的光透了出来，她刚想抬手打个招呼，后退一步把门重新拉上了。
她握紧双手在胸前，用力眨眨眼，她应该没看错。
上次在公园拷问她的家伙，居然坐在了莉克丝的位置。
“请进。”室内终于响起毫无感情的邀请，确实是之前，连名字都不留的声音。
艾西露硬着头皮重新走进门，她秉持着遵守社交礼仪的原则打了招呼，“你……你好。”
这次他换上了深黑色西服，黑色修身马甲，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配上条纹领带。辉光齿轮的标志别在了领带上。
他还戴上了眼镜，手中拿着米白纸夹板，正在翻阅上面的资料。
不知怎么，她觉得镜片反而给他加上一层寒光。
这家伙都没起身迎接她，转过头盯了眼站在门口的她，开口自我介绍。
“理查德安·怀恩明，学会派副代理。”
随即又低下头，变成除了翻动纸张再无动静的冰冻雕像。
理查德安？艾西露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学会派之前一直高调的代言人，总是在报纸上毫不忌惮地攻击商会派意见，直到最近才隐退幕下，把代言人位置让了出去。
她想起报纸上那些辛辣讽刺，一般人很难想象，会出自眼前这位看起来文化涵养颇高的家伙，只是某些人素质没有文化高。
不过经过上次无礼的见面后，她心中已经预设好了心理防线。
艾西露沉默着，走到那张摆好的座位前，他早就知道她是谁，没必要自我介绍。
他面前的沙发椅，分明就像审讯椅，艾西露坐上后，之前柔软的坐垫竟有些冰冷。
理查德安没说话，只是冷淡地盯着手中的文件，整个房间只剩下偶尔“唰”的纸页声。
艾西露感觉雨天的潮湿让她呼吸都不顺畅，尤其是这个客厅的空气。
她不自然地扭动下身体，她希望莉克丝在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把这位审讯官换走，“莉克丝呢？”
“她有事，我代替她。”他终于肯抬起眼睛，微微盯了她一下，又低下头，“你要汇报什么？”
艾西露开始组织语言，明明她之前已经在脑子里准备好的，此刻却七零八落，“呃，我需要……呃……因为执行任务，有时候，会需要支付一些必要的费用，比如交通，万一有什么困难，要雇佣些人员，还有受伤的话……”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你是说，你要钱？”
艾西露被戳破般挺直了背部，对话中适当进行修辞是语言的艺术，能令双方友好交流，还是说这家伙就喜欢直入主题。
“哦，原来你是这种女人。”他语气中夹着不屑，指节扶了下镜框，“庸俗。”
这家伙怎么回事，今晚吃的是火药吗？艾西露很想扯下他的眼镜扔掉，斯文败类！如果可以，再把那条破领带扔他嘴里！
她没有动手的理由，其一是她优良的家风教育，其二是殴打贵族赔偿金很高，尤其是议员。
所以她只是摆正了身体，用严肃的语气表述：“我们在谈正经的合作关系。”
理查德安把纸夹板拍到膝盖上放下，空气中留下了沉闷的砰声，“艾西露小姐，我们之间并没有订立合同。”
艾西露也不输气势，她腰板没塌下去，“虽然我不要什么好处，但是需要的时候，我得获得你们的支援。”
这次他居然不反驳了，从内兜中抽出一只钢笔，银质笔帽在空气中划下寒光，“可以，你报一个数额。”
这家伙就这么答应了？艾西露还没准备好，她原本只是想作为应得回报聊聊，对于金钱她并没有那么渴望。
理查德安则从纸夹板底部抽出一张空白纸张，开始在上面唰唰写字。
他像列出公文似的毫无感情地背诵，“麻烦你列清需要的支援，并且说明理由，关于具体能申报哪些，我会帮你列出。如果已经自费，请准备好收据。学会需要有签字盖章的那种。”
他的笔在纸上飞快游走，“之后我会带来合同和签章，签订后也请你务必履行我们交代的任务。同时这也将成我们合作的完美证明，将被夜枭署搜进证据库。”
伴随他的笔尖从纸面微微提起，带着敲击声重新点到纸上，他最后一句话也落下了，眼神里只剩下冻结的冰，死死地钉在艾西露的双眼上。
艾西露颓然倒进椅背，手已经忍不住握成拳头了。
明明莉克丝都不会把话聊到这种程度，她之前甚至邀请她点评那幅画，艾西露又转向画的方向，或许他们之间需要点缓和。
算了，各退一步。艾西露站起身走到画前，指着画面高举双手的投降者，“气氛有必要这么僵硬吗？就像这幅画一样，人类应该抛弃彼此间的仇恨。”
理查德安向后仰靠，肩膀搭上了靠背，嘴角抹着嘲笑，“喜欢吗？我挂的。”
艾西露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差点语无伦次。
“不过，艾西露小姐，我可不这么想。”他抬手，指了指画中深灰的枪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执着的冷光。
“对我来说，武器才是与对手沟通的有效语言，只有把对手打得头破血流，他们才会愿意坐下来，跟你谈谈‘合作’的细节。”
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头破血流了，早点结束今晚的交接，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停留一分钟。
艾西露走回位置，撒气般用力坐下，深吸一口气，白天办公室带来的惬意感已经全然消失，现在她觉得坐在了火药桶上。
她把最重要的木盒掏出来，几乎是甩动般将它扔上茶几，“你们要的证物。”
理查德安挑挑眉，先不满地哼了一声，才继续说：“不是让你交到指定位置？你倒是很爱擅自行动。”
她没有回应他的挑衅，“反正给到你了。”
至于尤金关于真凶的推测，她已经懒得分享，但是想到莉克丝，她还是给了一点提示，“这是把仿制刀。”
“你知道了？”他饶有兴趣看了眼艾西露，后面的话又换上那股刻薄，“在我的资料里，可没写你获得了鉴证专家的资质。”
艾西露绝对不要再多说一句话了。
“我今晚想说的已经没有了，告辞。”艾西露站起身，马上就要向门口迈步。
理查德安也坐起身，手指敲动着沙发的木质扶手，“别急着说再见，我可没说完。”
她可没说再见，是再也不见。
艾西露已经用力将眼睛盯着傲慢的身影，如果她的眼神是箭，那么沙发现在已经被插满了。
理查德安好像没看到她似的，翻动文件叠，取出一张表格，扔到茶几上。
“把这份表格替换到最新的后勤物资清点表中。”他还是用命令的语气。
她没好气地拾起来，和她平时经手的表格一模一样，只是有些数据做了改动。
“为什么？”
“我们‘合作’的任务。”他特地将合作两个字咬得很重。
艾西露已经不想再做无效的交流，她径直朝向大门走去，把这家伙远远甩到身后。
背后他的语气还展现了点施舍的怜悯，“钱我们会给你。”
用力关上门时，攥着的表格角落差点被捏烂，她忿忿抖着雨伞的残水，想象她正在使用一把剑，她宁可不要这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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