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金的短刀在书桌上静静摆放，是理查德安转交给她的重要证物。
莉克丝坐在桌前，亮起的台灯照亮刀身，将其上鲜血的颜色映照鲜艳。
夺去赫斯珀生命的凶器，此刻如无辜艺术品般躺在面前。
赫斯珀，她闭上眼睛，又回想起她第一次见那个年轻人的时候。
他那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睛，一点都不似盖斯利那样阴冷。
干净整洁的发型，黑色刺绣礼服，精心打扮后来会见了她。
身边的香水和那天的花园味道很像，那些记忆又开始在她脑中回放。
那个年轻人找到莉克丝的时候，她正坐在议事厅附近的花园里，理查还在她身边，正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位羞涩的青年走近自己。
他的第一句话是向着理查的，“您就是学会代言人，理查德安先生吗？”
“你有什么事？”理查的声音比平时冷了八度。
年轻人看着她和理查德安牵着手的样子，好像有点难为情，“我是凡登家的赫斯珀，本来是想找莉克丝小姐私下谈谈。”
“怎么？你父亲又派你来相亲？”理查脸上明显出现了挖苦的表情，“伊万德先生的女儿可配不上凡登家的私生子。”
“更何况还是娼妓之子。”理查的声音明显充满了挑衅，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有点捏疼她了。
“够了，这些事情不要拿到台面上说。”她甩脱了他的手，制止了不断升级的嘲讽。
凡登家私生子的身份一直是被人私下热议的话题，乱七八糟的谣言绕着凡登家嗡嗡作响。
年轻人没有回应他的挑衅，反而有点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脸上开始冒出红晕，想来他也被这样诋毁过很多次吧。
他略微低下头，用没有底气的声音说着：“我是来给莉克丝小姐道歉的。”
她明白这位赫斯珀是想要私下和她谈谈那些盖斯利指婚的事，但碍于理查德安在身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更何况她担心他说一句，理查都要怼他三句。
“理查，你先回议事厅吧，他大概是想单独聊聊，我能处理好的。”
“莉兹……”理查的屁股是一点都没挪动。
“和议员谈事你都没这么磨蹭，还不快去。”她已经开始命令了。
理查灰溜溜地走远了。
赫斯珀意识到理查走开后，居然无意识地松了口气，他把手放到胸前，弯腰做了个标准的贵族鞠躬礼。
“看来你父亲教的挺好。”理查走了，她就懒洋洋后靠着倚在了石椅上，“盖斯利确实给我配了一位贵族。”
“那些是父亲的妄言，我来这里也是想为父亲对您的侮辱道歉。”
“道歉……”她眉头微微一抬，那个老盖斯利还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前不久还在拿她的女人继承权说事，幸好理查顶上了代言人的身份，不然不知又会被盖斯利插进什么傀儡。盖斯利的另一个儿子也是不学无术，花天酒地，据说每天就躺在女人堆里睡觉。
“是的，我认为父亲的言论并不正确，他不应该直接给您指婚，何况我也不会直接同意父亲的指定，如果有必要，我一定会先问问您的意见。”赫斯珀抬起身来，他脊背反而挺得笔直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有清澈和诚恳。
“你是说，你不赞同盖斯利的想法？”莉克丝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点有趣，盖斯利那种人居然放任他的儿子反对他，
“女人应该自己做选择。”他说话的时候坚定有力，“这是我的母亲和姐姐们教给我的。”
她知道，他的母亲早就死了，不然也不会作为私生子被送回凡登家。
盖斯利留下的风流种大多都被他的妻子掐灭了，对赫斯珀身世猜测最多的那个，是说他出生在妓院，被他的母亲和妓女们带大，直到他母亲病逝前，才送去了给盖斯利的信。
那时候盖斯利的正妻已经过世，对继承权忧心的盖斯利立马找到了这位私生子，住在郊外庄园培养了很久，才运作一番把他带回了家族承认了继承权。
深夜认亲的传闻争相在各个报纸头条出现。
那个时候皇帝还在位子上，因此对盖斯利的不满倒是闹了很久，当时私生子的谣言在满城传的沸沸扬扬，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直至现在，还有人说盖斯利是因为皇帝不满他迎回私生子的举动，七年之变的时候才屠杀皇帝一家。
“那些女人能够自己做选择吗？”不管是那些被迫卖身还是无力抚养自己的女人，连她自己也是一样，每日为了代言人的继承权周旋在商会的狂风中。
“所以我想要让她们能够做选择。”他说话时眼睛燃起了一股火，仿佛他宣扬的是某种高尚的教义。
她的略微张开了嘴，心跳有点加速，她知道那是某种寻到共鸣的跃动。
“如果父亲让我担任继承者的话，我希望能和您合作，莉克丝小姐。”年轻人又略微鞠躬，“我一直很仰慕您的父亲，伊万德先生，不管是他担任联合王国宰相时的努力，还是作为学会代言人时所做的提案，我都非常赞同。”
“你是说，你不会搞盖斯利喜欢的那套？”莉克丝有点好奇。
“我是在卑贱的人中长大，我知道他们面对的痛苦，不公。母亲和姐姐们凑出钱来送我在外面读书识字，她们告诉我，即使有朝一日爬上高位，也不要践踏自己曾经的同类。”他承认了自己的出生，但并不以此为耻。
“伊万德先生一直在为这种世界努力。”他谈到伊万德的时候总是带着微笑。
她讶异地坐起身，和父亲的上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呢？
父亲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候她只埋头于那些文学与诗集的海洋，父亲看着摊开诗集，听她念那些赞颂神明的优美词句，父亲突然问她人应当为神和眷族服务吗？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她只说人不是该为真神奉献吗？
父亲又问她那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吗？平民生来就要为贵族们服务，和人生来就要为神服务有何异？
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
父亲指着那新神符号，说我们推翻伪神，不就是想要更加公平的地位吗？
她说所以我们建立了新国家，真神代替了伪神进行统治。
父亲那时说的话很晦涩，她过了很久才明白，那时他说我们建立的国家，和旧神的统治没什么区别。
我想要的是真正由人统治的国家，所有人统治的国家，才能从这千年的统治轮回中解放。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哑口无言，只回答了句这样人不就抛弃真神了吗？真神会降下惩罚的。
父亲却摇摇头，然后他温柔的大手覆盖了她的头，他的语调却十分尖锐，如果神不存在，那我们低于何物？如果贵族不存在，平民又低于何物？
“莉克丝，人应当是平等的。”父亲的手抚摸着她的头，他那双燃烧火焰的眼眸和面前的那位年轻人很像。
“你确实不像你的父亲和兄弟，连你的名字都不像。”她承认了这位年轻人没有那种旧贵族的思想，盖斯利的几个儿子名字都充满了斗性，也继承了父亲的凶狠与陈腐。
赫斯珀突然被她这么提到，刚刚还斗志昂扬的身体突然熄火了一般，又变回羞赧的样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名字，我没有接受父亲的改名。”
他确实像阴郁凡登家中的一颗星星。
那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关于当前时局的看法，她也分享了父亲的一些意见，甚至还畅谈了今后商会与学会合作推行的政策。
她好像找到了又一位政见的知己，她所乘的这叶理想主义小船又将迎来新的伙伴。
之后就找理查也一起聊吧，虽然他现在可能就躲在哪扇窗户后看着。
一段时间后他们仍旧时不时聚起来聊聊，避开了盖斯利的耳目，盖斯利自然不想见到儿子和持反对意见的政敌混在一起。
赫斯珀也靠着自己的言语帮她暗中拉拢了一些商会派的投票，甚至那个政治平等扩**案也有他不少的帮忙。
直到……
她猛地睁开眼，过去回忆残存的影响还未消退，记忆中的那个鲜活的年轻人形象却突然退场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那张字条，那个羞涩却善于讲述高尚理想的赫斯珀，就这么捂着腹部倒在酒馆里，失血身亡。
“你终将是升上天空的星星，只能在夜空指引着他们。”
室内响起了轻声的叹气，窗户外面已是静谧夜空。
莉克丝视线在群星中巡游，她所有剩下的希望大概都留在了那里。
现在盖斯利却以她不堪联姻骚扰，从而买凶杀死赫斯珀为理由，给她身上泼脏水。
盖斯利就是这么个愿意用儿子来赢得胜利的阴险战略家。
而我？
莉克丝闭上眼，对不起，我已和他们达成交易，我也必须利用你的死，完成我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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