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馆的汤还冒着热气，药香混着木质包厢的沉水香，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林晚低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山药，瓷勺碰到碗壁发出轻响，像在敲碎某种微妙的平衡。
顾衍坐在对面，指尖轻轻搭在桌沿，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刚才那番若有似无的试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已让涟漪一圈圈漫开。他知道林晚在犹豫，这种犹豫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他感兴趣——猎物若即若离时，追捕才更有滋味。
“汤还合胃口？”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晚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像盛着揉碎的星光，看得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她连忙移开目光，点了点头：“挺好的，很清淡。”
“这家店的师傅擅长用药膳，”顾衍拿起公筷，夹了块菌菇放进她碗里，“这个竹荪炖得很烂，试试。”他的指尖擦过她的碗沿，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快得像错觉。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她知道顾衍在刻意拉近距离，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触碰、恰到好处的关心，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步骤，一步步瓦解她的防线。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太多反感，反而有种被温水慢慢浸润的恍惚。
“关于那个城市印象项目，”顾衍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沉稳，“其实我有个想法，想找几个不同风格的画家，分别描绘城市的清晨、午后、黄昏和深夜。你的画里有种很特别的安静感，很适合‘深夜’这个主题。”
林晚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她确实对城市的深夜有种莫名的执念，那些路灯下的影子、空无一人的街道、亮着孤灯的窗户，总能让她产生很多灵感。顾衍的提议精准地戳中了她的兴趣点。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谨慎地回答，不想被轻易说服。
顾衍笑了笑，没再强求：“当然，不急。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我朋友最近在老城区开了家画廊，里面有不少关于城市夜景的藏品，今天下午正好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或许能给你点灵感。”
这又是一个难以拒绝的邀请。林晚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像有个小声音在说“去看看也无妨”，可理智又在提醒她保持距离。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了。
“学姐！”
清亮的少年音像阵疾风，瞬间吹散了包厢里暧昧的氛围。陆星辰站在门口，背着吉他包，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到林晚时眼睛一亮，几步就冲到了桌边。
“学姐你果然在这里！我刚刚看到一个背影像你的人，跟过来一看果然……”他的话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顾衍身上，笑容瞬间淡了些，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顾衍抬眸看向陆星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随即又恢复了温和。他认得这个少年——上个月时尚杂志的封面上见过，新锐模特，眉眼间有种未经打磨的锐气，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
“这位是？”顾衍看向林晚，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普通朋友。
“他是我大学学弟，陆星辰。”林晚介绍道，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慌乱，“星辰，这是顾衍先生。”
“顾先生好。”陆星辰伸出手，笑容灿烂，眼神里却带着点警惕，像只护食的小狗。
顾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力道不轻不重：“你好，陆同学。”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空气里仿佛有电流滋滋作响。
“学弟找我有事？”林晚连忙打断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也没什么大事，”陆星辰挠了挠头，视线在桌上的餐具扫了一圈，故意提高了音量，“就是想请学姐去看我下午排练，音乐会的曲子改得差不多了……不过看样子学姐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说着就要转身，姿态里带着点刻意的失落。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吧。”顾衍忽然开口，笑容温和得无懈可击，“我正打算请林晚去看个画廊，陆同学要是有空，不如一起？人多也热闹。”
林晚有些意外地看向顾衍。毕竟陆星辰不请自来的行为有些失礼。
陆星辰眼睛一亮，立刻转过身：“真的可以吗？那太好了！我对艺术也很感兴趣的！”他说着，毫不客气地拉开林晚身边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
顾衍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服务员加套餐具。
接下来的时间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陆星辰像只活泼的小太阳，不停地给林晚讲学校里的趣事，从社团招新的乌龙到食堂新出的黑暗料理，逗得林晚时不时笑出声。他刻意坐在林晚身边，偶尔会“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或者在夹菜时越过顾衍，抢占她身边的空间。
顾衍则显得从容许多，他不怎么插话，只是偶尔在林晚笑的时候跟着点头，或者在陆星辰讲得太激动时，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杯水，用眼神示意林晚“慢点喝”。他的存在感像空气，看似无形，却无处不在，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提醒林晚他的存在。
离开私房菜馆时，午后的阳光正好。顾衍的车停在路边，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
“上车吧，老城区那边不太好停车。”顾衍绅士地为林晚挡开车门。
“我坐前面吧！”陆星辰抢先一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冲林晚笑了笑，“学姐坐后面舒服点。”
林晚看着他眼里的狡黠，无奈地笑了笑，弯腰坐进了后座。顾衍随后坐进来，车厢里的空间瞬间变得狭小，他身上的雪松味似乎更浓了些，若有似无地缠绕在她鼻尖。
陆星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和司机聊天，问东问西，看似天真，却成功阻断了后座两人的交流。顾衍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车子在老城区的巷口停下。这里的路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只能步行。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两旁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像一串流动的彩虹。
“这边不好走，小心点。”顾衍走在林晚身边，在她差点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时，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扶在她的腰侧，力度刚好能稳住她的身体，却又不会显得过分亲昵。
林晚的脸颊微微发烫，说了声“谢谢”，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拉开了距离。
陆星辰跟在后面，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撇了撇嘴，忽然加快脚步跑到林晚另一边：“学姐，你看那家店的糖画！好可爱！”他指着路边的小摊，故意挤到林晚和顾衍中间。
顾衍的手落空，眼神暗了暗，却只是笑了笑，看向那个糖画摊：“小时候经常吃这个，没想到现在还有。”
“顾先生也喜欢吃吗？我去买一个！”陆星辰说着，不等林晚反应，就跑向了小摊。他很快拿着一个兔子形状的糖画回来，递到林晚面前，“学姐，给你。”
“谢谢。”林晚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指，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顾衍看着那只兔子糖画，忽然开口：“前面有个巷子，里面有位老先生做的面人很有名，比糖画精致多了，去看看？”他说着，很自然地走到林晚身边，手臂几乎要碰到她的胳膊。
“好啊好啊！”陆星辰立刻响应，却抢先一步拉住林晚的手腕，“学姐快走，我还没见过面人呢！”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把林晚往前拉了几步，巧妙地避开了顾衍的靠近。
顾衍的目光落在陆星辰拉着林晚的手上，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像在欣赏沿途的风景，脚步却在经过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时，看似不经意地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块。
砖块“咕噜”一声滚到路中间，正好挡在陆星辰的脚边。陆星辰正回头跟林晚说话，没注意脚下，被砖块一绊，身体猛地往前踉跄了几步，手臂重重地撞在旁边的石墙上！
“嘶——”陆星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松开了拉着林晚的手，捂着胳膊蹲了下去。
“怎么了？”林晚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看他的胳膊。他的浅蓝衬衫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里面的皮肤渗出了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没事没事，”陆星辰皱着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就是蹭破点皮……”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林晚看着那道伤口，心里一紧，“附近有没有医院？得赶紧去消毒。”
“前面好像有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顾衍走过来，看着陆星辰的伤口，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扶他过去吧。”
“不用麻烦顾先生了。”陆星辰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带着点委屈看向林晚，“学姐，你能陪我去吗？我有点怕疼……”
他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兽，看得林晚心里一软。她点了点头：“当然，我陪你去。”
顾衍看着陆星辰眼里那点刻意的“示弱”，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温和：“那我去画廊等你们？或者我先让人把车开过来？”
“不用了顾先生，”林晚站起身，扶着陆星辰，“我们看完医生就直接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的邀请。”
顾衍的目光在林晚扶着陆星辰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了笑：“那好吧，路上小心。陆学弟，好好养伤。”他的语气真诚，听不出任何异样。
“谢谢顾先生。”陆星辰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嘴角却偷偷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林晚扶着陆星辰转身往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走，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血迹。陆星辰的脚步有点踉跄，身体时不时往林晚身上靠，像是真的很疼。
林晚没注意到，身后的顾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扶过她腰侧的温度。
巷子里的风穿过白墙黑瓦，带着点凉意。顾衍转身，独自往画廊的方向走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张蓄势待发的网。他知道，今天的较量只是个开始，陆星辰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小兽，倒是让这场追捕变得更有趣了。
而被林晚扶着往前走的陆星辰，悄悄抬起头，透过巷口的反光看到顾衍转身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轻轻碰了碰胳膊上的伤口，疼是真的疼，但比起能让学姐陪在身边，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晚低头看着陆星辰受伤的胳膊，眉头紧锁，心里满是担心，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两个男人之间那场无声的硝烟。她只是觉得，今天的老城区之行，似乎比想象中要曲折得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像碎掉的金子，明明晃晃的，却照不进人心深处那些涌动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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