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吃饭？”
诚然，解泠刚刚那番话带着五六分的真心，但面前这一碗肝胆俱裂汤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鬼王见他面露犹豫之色，笑道：“不尝尝？”
“我吃了这汤，会出事吗？”
解泠的言下之意是，会不会一命呜呼，直接魂归鬼界？
“不好说，我也没吃过。”
感情鬼王也是第一次来，但幸好刚刚解泠拦着他的大手大脚，二人只点了一碗，倒了也不算浪费。
“客官，这是您要的凉拌青丝，人皮烧麦，油炸腿骨，明眸小笼，夫妻肺片，脆骨肥肠……菜齐了，您慢用。”
鬼小二将这些菜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但看着实在离能吃这个标准差得很远。
解泠瞠目结舌，手都有点哆嗦，“你这是把店端了？”
鬼王道：“你说了只能点一个，我就每样点了一个。”
解泠揉了揉有些收不回去的下巴，“我说的一个，就只是一个。”
很明显这里的菜解泠没法下嘴，但又觉得着实浪费，毕竟是他的鬼王上司掏钱，要是一口不吃显得非常不给面子。
又见鬼王笑呵呵地看着他，看不见明眸却见皓齿，完全不似玩弄他的神情。
罢了，舍命陪君子吧！
解泠在这一桌菜里选了个最能入口的凉拌青丝，不就是头发丝嘛，这个大概吃不死人。
只是那青丝搅拌地有些黏糊，又掺着黑白相间，分不清到底混了多少人的三万个日夜。
解泠只敢浅浅尝了一筷子，还来不及品评一番，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他忍不住就捂着嘴往外跑去，扶着墙大吐特吐起来。
这家店的隔壁有一个卖胭脂水粉的鬼婆婆，许是年纪太大、老眼昏花，又见解泠长得确实貌美，便道：“小娘子别是动了胎气了，这么吐可不行！你相公呢？”
解泠吐得根本没法答话。
鬼王本是跟着解泠出来的，见他吐得可怜，正要替他顺顺气，这手都抬起来了，一听这话，却又放了下去。
那鬼婆婆却不依了，“你是她相公吧，你娘子吐得那么可怜，你怎么连安慰都不会？”
解泠正要摆手解释，但架不住鬼界的菜对他的冲击力太大，吐得脚软，有些站不稳，实在没力气开口。
鬼王被这鬼婆婆一顿说，说得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第一次有些窘迫。
解泠算是吐完了，又扶着墙慢慢走回去坐下。好在这里的茶水真的是水，他刚刚喝过没问题，便就这茶水漱了漱口。
鬼王晚了他片刻进来，见他吐得面色苍白如纸，便将这一桌惊心动魄的菜撤了下去。
解泠缓了缓，道：“多谢您请我吃饭，这好意我心领了。”
鬼王有些懊恼地道：“抱歉，看起来活人不能吃这个。”
解泠好奇道：“敢问你上一次和活人相处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
“吃的什么？”
“馒头吧。”
解泠点头：“馒头就挺好的。”
……比起刚刚的菜，简直好得没边！
他本以为今天是要饿着肚子的，但没想到片刻以后，一个鬼卫送了些菜上来，解泠仔细看了看，是人间的菜：馒头、包子、馄饨、油条……看起来这次是端了一家早点铺子。
惊喜来得太快，解泠还有些怔愣。
鬼王道：“哪有让你饿着给我办事的道理？好了，这下是真的请你吃饭。”
“那刚刚那桌……”
“没浪费，以你的名义分给鬼卫了，就当是鬼使大人请他们的。”
“鬼王大人可真周到。”
解泠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这么多吃的，你啃馒头做什么？”
“喜欢。”
鬼王看着他吃得欢快，自己也动起了筷子，“不过是白馒头，那么讨你喜欢？”
解泠道：“从前有段时间我经常挨饿，饿起来觉得今天只要有个白馒头，日子就有盼头了。”说着他咬了一大口，绵软细腻，同他那时干嚼的冷硬馒头完全不一样。
“那以后日日给你备着，忆苦思甜。”
解泠感叹道：“想来我若是能飞升，当个厨神也不错，至少饿不死自己。”
鬼王又给解泠递了一碗咸豆花，道：“为何那么想飞升？”
“没那么多理由，只是对父亲安排的生活不感兴趣。后来遇见了我师父，他说我的命格是个劫，也没说明白。再后来家中遭遇变故，他们都不在了，我孤身一人便觉得倒不如继续修炼。”
解泠继续道：“从前家中还算富裕，未觉得飞升遥不可及，如今才知道什么也没有的人想要飞升，谈何容易……”
“可你还是没有放弃。”鬼王又递了一碟子麻球过去。
解泠道：“放弃过的。可后来遇见了想保护的人，没护好，便又重新开始了，虽然是歪门邪道，但有用。”
“他是谁？”
“嗯？你说我想保护的人？是我捡来的一个孩子，长得很好看，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可是被我弄丢了。”
“这个人是你那位弟弟？”
解泠边吃边道：“不是，阿榕是捡的，之前还捡了一个。”
“不要乱捡人回家。”
这话叮嘱得好似解泠的街坊大娘，解泠道：“说来也巧，他和你这宫殿一个名字，叫翡翠。其实我原本是想叫他翠翠的，但是想着总不能长大了还这么喊他……哎你为什么笑了？你在取笑我吗？”
鬼王轻轻摇头，却满是笑意，“幸好你没起翠翠这个名字。”
解泠感慨道：“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还记不记得我。”
“也许还记得。”
解泠这一餐算是吃得不少，但其实他从前可挑剔了，说不吃就不吃，一心修道，要练什么辟谷。他母亲原来也是个金尊玉贵的人，为了让宝贝儿子能好好吃饭，真是想破了头。
解泠小时候不爱吃饭，他母亲就会亲自端着碗，一边哄着：“乖乖，张嘴”，一边给他讲故事，解景都没受过这种待遇。
再大一点，他跟着师父修行，并不经常见到母亲，大概一个月能见着两三回。他那时已经不太好意思接受母亲喊他“乖乖”，可母亲很任性，就是不改口。
解景那个时候也会跟着母亲等他，哥哥长哥哥短地喊着，是个十分爱撒娇的孩子。
至于父亲，他很忙的，但一个月总能见上一回，虽然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
他是个令人失望的长子，辜负了父亲的期待。
解泠吸了吸鼻子，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说到底是想家了。
鬼王虽然蒙着黑纱，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解泠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解泠，“喏。”
“这是什么？”
“给你赔礼的胭脂水粉。”
解泠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女子，用什么胭脂水粉？”
鬼王也很无奈，“那婆婆非要我买给你，说是上等胭脂，不是鬼界那些糊弄人的。”
想起刚刚那鬼婆婆闹得乌龙，解泠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
鬼王注意他的脸色，调侃道：“也是，鬼使大人气色红润，看起来不需要这些。”
说到气色，许是因为是鬼的缘故，鬼王的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病气很重，又喜欢穿一身黑衣，总觉得里里外外告诉人家——生人勿近。
但解泠觉得，鬼王的性格却并非如此，似有些小孩子心性，解泠在心里自动把鬼王的意思当成要自己陪他玩。
于是解泠便用手沾了些胭脂，靠近了鬼王。
“做什么？”
“别动。”解泠捏着鬼王的下巴，把胭脂抹到了鬼王的唇上。
真是连嘴唇也是冰冰凉凉的，但上了色的嘴唇看起来饱满得好似娇嫩的花瓣。解泠这时打算把另一半诚意补上，就算看不到上半张脸，他也承认鬼王这副皮相确实数一数二。
“好了。”他收回了手，鬼王却好像还有些发愣。
须臾，鬼王才开口道：“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就当大人夸我咯。”解泠承认他刚刚那番动作确实有些鬼使神差，他只是觉得鬼王好看，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不过他又想起之前那个算命摊主说的“无所求亦有所求”，便好奇道：“大人当真无欲无求？”
鬼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
“那就是还没找到。太多不好，没有也不好，一个刚刚好。”
“一个刚刚好……”
鬼王回去的一路上都在念叨这句话，仿佛魔怔了一般。
解泠则绕着他跑来跑去，无他，吃撑了，消食。
这一撑就要撑到了睡前。
“你的意思是我同你睡在一张床上？”
鬼王丝毫没觉得这有何不妥的，“你不是要飞升吗？睡在冰翠上，梦里也可以修炼。”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解泠从未和人同床共枕，一时间有些犹豫。
鬼王已经换了轻柔的寝衣，连带着解泠的衣服他也备下了，是一件苍林翠影的云裳，穿着丝滑微凉，感觉和没穿差不多。
见鬼王已经躺下不再理他，解泠只好也上了床，好在这冰翠确实很大，他和鬼王一里一外，完全挨不上。
解泠闭上了眼，又独自站在了那处高台上，他的亲人都在熊熊烈火之中，他闯不进去。
那些人的哭喊声又来了，他们都在喊他，求他能救救他们，可是他做不到，他无能为力。
“你看，这就是你的选择。你放弃了他们，所以他们就死了！”
他们朝解泠扑了过来，血肉模糊的，白骨嶙峋的……
解泠是尖叫着惊醒的，浑身都是汗，一时完全无法回神。
直到感觉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似在不断安抚他，这才发现他把鬼王吵醒了。
鬼王正曲起一条腿撑着腮，另一只手正在给他拍背。
“抱歉，吵醒你了。”解泠此时说话还有些发抖。
鬼王倒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些好奇道：“你做噩梦了？”
“嗯。”
这个梦他做了好几年了，从前夜夜都不能安睡，后来三不五时就会梦到一次，最近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他还以为不会再梦见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想家了，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鬼王倒没有继续追问他梦见了什么，而是道：“需要什么？安神香还是安神汤？”
解泠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出去走走，你继续睡吧。”
鬼界其实并不分夜晚和白昼，准确的说是永夜也不为过。鬼王也并非需要睡觉，他其实是候着解泠的作息。对于他来说，睡觉等同于修养。
这里的天空灰蒙蒙的，并不似人间还能看到星河明月。没有那种景象，所以也不会勾起多少伤感的情绪。
解泠飞上屋顶，找了地方抱膝坐下，这是非常有安全感的姿势，也是他的习惯。
鬼王并没有继续睡，他在另一处屋顶上站着，看着解泠的背影。
“看来这五年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啊对了，解泠和鬼王往前翻还有一段，嘿嘿嘿，那一段第四卷再写，第四卷会将是两个断开的回忆杀。
别问我为啥这么搞，我给自己挖的坑，要是放在一起写完，我估计讲了后面前面已经忘光光了，难顶！我以后真的不会再这么干了！
故事发展的时间线是【回忆杀】第四卷前半→第二卷→第四卷后半；【现在时】第一、三、五卷。
如果有对时间线感觉混乱的，再次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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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与君初识似故人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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