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凝固的墨。
“知古斋”的卷闸门早已落下,隔绝了外间都市迷离的光晕,只留下店内几盏孤零零的射灯,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上投射出拉长的、形状怪异的重影。檀香被尘封的纸页、铜锈和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稀释,淡得几乎闻不到。林修斜靠在柜台后的暗影里,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像一尊浸在旧时光里的雕塑,无声无息。
“嗡……”
声音突兀地响起,沉闷、滞涩,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震颤。不是风铃的清脆,也不是金属的铮鸣,更像是某种古老的心脏,被强行摁压后发出的嘶鸣。林修瞬间绷直了脊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柜台角落一只布满铜绿、积满灰尘的战国虎纽青铜铃铛。
它在静止的空气中兀自振动着。无风自鸣。
林修眸色骤然一深,深处似有寒冰碎裂。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终究来了”的厌烦与凛冽的警惕。他狠狠掐灭烟蒂,迈步上前,动作无声却带着猎豹般的张力。他并不直接触碰铃铛,视线却在周围的物件上迅速扫过。
就在目光回到柜台中央的瞬间,一张巴掌大的黑色卡片,正静静躺在那里。冰冷,死寂,边缘光滑得不像纸张或塑料,更像是从黑暗本源中切下来的一块。
血红色的、扭曲如蠕虫的文字,如同濒死者的最后挣扎,烙印在上面:
“电梯将至,镜中拾影。首程:无归之梯。”
寒气顺着指尖瞬间侵入骨髓。林修面无表情地捏起卡片。冰凉滑腻的触感比停尸间的钢板更甚。他看到指腹下那行字迹深处,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蠕动。
“无归之梯……”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寂静中散开,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指间簌簌抖落的烟灰,泄露了那看似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他眼底的寒光,凌厉得足以撕开这凝固的死夜。
城市的另一端,灯光惨白。
市中心医院地下二层的空气永远凝滞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冰冷气味。江枫眠褪下沾着组织碎屑的手套,丢进医用垃圾桶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他走到墙角的洗手池边,将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入冰冷的水流下,用力搓洗,仿佛要将附着在皮肤纹理里的死亡气息彻底洗刷。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温雅清俊的脸。金丝眼镜后,眼神冷静得像精密仪器,只在浓密的睫毛垂下时,掠过一丝掩藏极深的倦怠。解剖台上那个因高空坠落而扭曲支离的躯体细节,还在他脑海的“记忆宫殿”中高清陈列,每一个疑点都被标记、存档、待查。职业性的理智像一层完美的冰壳,包裹着内里不为人知的旋涡。
关上水龙头,他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走到不锈钢储物柜前,拿出自己那个磨掉了些边角的银灰色保温杯。
杯子下方,压着一张东西。
江枫眠的动作凝滞了半秒。他记得很清楚,十分钟前他离开时,这里除了杯子,空无一物。
一张纯粹的黑色卡片,材质不明,如同最深的夜。
他的眉头蹙起。法医的本能让他没有直接触碰。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备用的白色棉质手帕用于擦拭物证表面的可疑浮尘,隔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捏起卡片一角。
熟悉的冰冷滑腻感,仿佛触摸到了冻结的血浆。
血红的扭曲字符赫然映入眼帘,内容与古玩店柜台上那张如出一辙:
“电梯将至,镜中拾影。首程:无归之梯。”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指尖蛇一样地窜入心脏,激起一阵心悸。
“无归之梯?”职业性的审视目光扫过卡片每个角落。没有指纹痕迹,没有压痕,材质无法辨识。这种“凭空出现”的邪门,完全违背了他所认知的物质规律。就在他凝神细究卡片边缘的微小细节时,左侧胸口贴近内袋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温感。
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触到一张光滑而边缘磨损的塑封照片。
一张褪色的、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在照片里笑得没心没肺。他妹妹的笑脸。
此刻,那照片正贴着他的心跳,散发出微微的、不自然的温热。
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紧缚了那颗试图保持精密运转的心脏。
空间扭曲的眩晕感如同乘坐失控的电梯骤然坠落。意识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搅得天旋地转,又被粗暴地甩了出来。
脚下一实,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霉味和铁锈气息的空气呛入鼻腔。
江枫眠强忍着剧烈的不适感和翻涌的恶心感,猛地睁开眼。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他迅速抬手扶正,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视四周。
幽暗、破败、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是一个明显废弃已久的高层公寓楼大厅。惨绿色的应急灯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烁着,在布满蛛网和污迹的巨大石柱以及斑驳脱落的墙面上投下摇曳不定、鬼气森森的光晕。本该是前台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残留着些撕裂的木板。更令人心悸的是,大厅内竖立着几面巨大的、沾满污垢和不明涂鸦的落地壁镜。镜面在惨绿光线下反射出扭曲变形的景象,如同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身边响起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还有几声惊魂未定的“这是哪?”、“放我出去!”的尖叫。
江枫眠迅速评估环境:算上自己,大厅里一共有五个人。除他之外,还有一个穿着冲锋衣、眼神空洞看着前方的瘦高个,一个裹着超市制服瑟瑟发抖的中年大妈,还有一个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白领青年。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几步开外那个背对着他们、站得笔直如同标枪的身影上。
林修。
他似乎是最快适应了空间转换的人,此刻正冷冷地打量着大厅,尤其是那些矗立在阴影里的巨大镜面。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工装外套,身形挺拔而孤拔,侧脸的线条在闪烁的绿光下显出岩石般的冷硬。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遭的恐慌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沉寂,像是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影子。那双眼睛掠过每一面镜子时,都带着某种本能的、近乎狩猎者的警觉。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如同宣告死刑判决般在大厅的死寂中炸开:
【新手副本开启。】
【副本名称:无归之梯 - 镜魇公寓】
【核心任务:生存72小时,找出‘无归之梯’真相。】
【附加警告:镜中非人,回响必噬。任何光源不稳定的反射面均为潜在威胁。非特定环境,注视任意镜面超过3秒视为触发。违规即死。】
“镜…镜子?”裹着超市制服的大妈惊恐地看向离她最近的一面壁镜。那镜子在闪烁的绿光下,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毒潭。
“什么…什么违规即死?什么鬼东西!”瘦高个哆嗦着,视线下意识地飘向大厅另一侧稍微干净些的镜面。在惨绿的光影下,那镜子里映出的他的影子,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完全不自然的狞笑。
“别靠近镜子!”江枫眠脱口而出,职业带来的逻辑判断让他瞬间理解了警告的可怕含义。
但迟了。
瘦高个被镜中“自己”那可怖的笑容吸引了全部心神,疑惑和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又向前凑近了一步,盯着镜面,似乎想看清自己是否眼花了。
就在他的视线聚焦在镜面上的瞬间——
嘶啦!
一只腐烂到可见森森白骨、指甲尖利漆黑的巨大手爪,毫无征兆地从镜面中心破镜而出!速度快如闪电!如同捕食的毒蛇,一把攫住了瘦高个的脖子!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叫,只有喉管被挤压碎裂的“咯咯”声响起。
噗!
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油漆,喷溅开来!几点温热的血珠,正正地溅在了离得最近的江枫眠那件匆忙间被“传送”来的白大褂胸前,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镜中的手爪猛地将瘦高个扭曲挣扎的身体拖向镜面!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诡异的涟漪,瘦高个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中,被一寸寸地拖了进去,只留下半截在外踢蹬的腿,随后也彻底消失在平滑如初的镜面之后,仿佛那里本就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只在地面留下一大滩粘稠温热的血迹和几片被撕裂的衣物碎片。
死寂。
浓稠的血腥味伴随着极致的恐惧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空气。超市大妈捂住嘴,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身体软倒瘫在地。白领青年则直接吓破了胆,发出不成调的尖锐惨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一头撞上了冰冷坚硬的墙壁柱子。
林修在镜面异动乍起的毫秒之间,身体已化作一道凌厉的虚影!他不是扑向那面杀人的镜子,而是朝着被眼前惨剧惊呆、正无意识地向侧面另一面布满蛛网的壁镜移动的白领青年!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狠狠地将其拽离那面镜子的笼罩范围!
“不想死就管好你的眼睛和脚步!”低沉冰冷的话语,如同数九寒冬里浇下的冰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生命重量和不容置疑的杀伐果断。白领青年惊魂未定,被林修甩得踉跄跌倒在地上,正好避开了那面在他方才位置旁突然泛起涟漪的镜面。
江枫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冲击着被白大褂紧裹的肋骨。法医的本能让他强压下翻腾的胃部和那股刺穿理智的惊悚感。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胸前那刺目的血点,镜面杀人违反了他毕生所学的物理定律,但那喷洒的血液、残留的组织碎块和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是绝对的、不容辩驳的“真实”。
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将瞬间发生的一切压缩、记录:
破镜而出的腐烂手爪——物理形态,疑似尸变组织。
吞噬过程——空间传送或维度折叠?待验证。
机制:视线注视镜面超时3秒?警告音提及!
环境光源:惨绿应急灯,光源不稳定加剧反射扭曲?
关键:他死死盯住刚刚吞噬了瘦高个的那面壁镜的边缘。在斑驳污损的木质边框上,靠近左上角的地方,有一段被某种深色油漆覆盖的扭曲图案。但在他被血溅到的前一瞬,他捕捉到在镜爪破出的一刹那,那边缘区域的纹理似乎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不是发光,而是像烧红的烙铁瞬间显示出的符文!
另一边,惊魂未定的白领青年缓过劲来,又被超市大妈的哭声刺激得神经质发作,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状若疯癫地冲向不远处那扇锈迹斑斑、紧闭的电梯门,嘶喊着:“开门!我要离开这鬼地方!开门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向电梯门的正中。
“停下!”江枫眠和林修的呵斥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太晚了!
哐当!
沉闷的金属回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电梯门纹丝不动。
下一秒——
咯吱…咯吱…哗啦啦!!
无数只形态各异、干枯灰暗、指甲断裂的手臂如同噩梦中的藤蔓,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重的金属电梯门!像喷发的黑色泉水,瞬间将青年包围、缠绕!那刺耳的抓挠声、骨骼被巨力挤压错位的断裂声、以及被淹没前最后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惨叫,混合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交响!
仅仅几秒钟,电梯门前只剩下了一滩迅速扩散的暗红色血泊和散落的肢体碎块。那些干枯的手臂如同退潮般缩回了门内,留下几个透着深渊幽暗的破洞。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超市大妈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和锈蚀金属门缓慢滴落的血珠砸在地板上的嗒…嗒…声。
恐惧像实质的冰水,浸泡着每一个幸存者的骨髓。
江枫眠的脸色白得像纸,眼镜镜片反射着惨绿的光,看不清眼神,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看向林修。
林修正将目光从一片狼藉的电梯门处收回,那眼神冷硬如铁,没有任何多余的波澜,唯有深不见底的沉凝。当江枫眠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也正好侧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接。一个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理智的审视;一个冰冷、疏离,却又在深处翻涌着某种洞悉一切的暗潮。
超市大妈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已是半崩溃状态。
江枫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部的翻腾和神经末梢的尖叫。他无视了胸口的血迹,目光沉稳地看向林修,直接切入核心,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如同陈述病例:
“这里只剩我们三人。刚才的‘电梯门即死规则’,需要更明确界定。”他顿了顿,大脑飞速运转,“根据已有信息分析:1. 目光注视镜面时间严格限时3秒以内;2. 电梯在静止状态下可观察外部结构,但暴力触发内部机制同样触发即死规则;3. 环境内可能存在其他反光面也需纳入警惕范围。”
他的目光扫过林修和自己,再掠过面如死灰的大妈:“三人,处境相同。我们需要信息,需要探索,需要一个安全的策略。你…”他看着林修,对方在惨剧面前的镇定和瞬间救援的反应力,让他做出了初步判断,“…似乎对这类…非理性威胁有更直观的感知?”
林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江枫眠。他的视线在那身染血的白大褂上停顿了一瞬,又落到对方即使在巨大恐惧冲击下,依旧试图条分缕析地总结规则、寻求协作的清晰头脑上。几秒钟的评估如同寒冰滑过脊椎。
然后,林修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质感:“嗯。”他惜字如金,却无疑认可了对方的提议。
江枫眠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这或许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下一步怎么做?大厅暂时安全区?还是必须进入电梯?”
林修的目光却越过江枫眠的肩膀,投向幽暗大厅深处那条同样布满污渍镜子的走廊,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离开大厅。‘回响’要来了。”
话音刚落——
呜呜呜——————哇哇哇哇哇————!!!
一阵凄厉无比、仿佛无数怨灵同时惨嚎的婴儿哭嚎声,如同海啸般毫无征兆地灌满了整个大厅!那不是简单的噪音,而是裹挟着浓烈恶意、疯狂和绝望的“声音实体”!它穿透耳膜,直刺脑海,冲击着理智的堤坝,搅动起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和无助!超市大妈瞬间捂住耳朵发出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蜷缩在地,精神彻底崩溃。
是电梯间的广播在响!但那声音的来源在扭曲,像是在狭小的金属牢笼里被反复撕裂、叠加!
电梯井深处,伴随着哭嚎,传来沉重机械的启动声。那部锈迹斑斑的电梯,正缓缓下行!
林修在哭嚎响起的刹那,猛地侧身,同时低喝:“闭眼!”这不仅仅是提醒,更像是一种命令,声音带着斩断混乱的尖锐力量。
江枫眠反应同样迅捷,在听到林修警告的同时已经狠狠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闭眼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到林修身体移动的方向——他正侧身挡在自己的斜前方,那个方向正对着电梯门,而电梯门上段那光滑的不锈钢包边,在惨绿闪烁的应急灯下,恰好形成了一个危险的镜面反光区域!林修用身体构筑了一道物理屏障!
尖锐的哭嚎如同无数根针在颅内搅动,塞住耳朵也只是徒劳,声音直接震荡在神经上。江枫眠牙齿紧咬,强迫自己忽略那意图扰乱心智的“回响污染”,将全部的感知集中在双耳。法医的冷静解剖思维瞬间切换模式,成为分析声音结构的精密仪器。
方向…频段…混响的细微差别…
在尖锐的哭嚎深处,他捕捉到一丝异样:并非所有声音源都完美重叠。有一个音源似乎距离稍远,带有特殊的金属腔体回声和微弱电流杂音,位置偏…上方?
他猛地抬手,指向右侧上方,几乎是贴着墙壁的位置,声音在哭嚎的间隙挤出,清晰而坚定:“声音主要干扰源在…7楼!那个方向应该有更强的回放设备…或‘污染源’!”
他的判断依据是什么?哭嚎声在空气中传播与在电梯井金属管道传播的反射路径差异?还是他精准定位了那个带有“金属腔”共鸣的源头?惊魂未定的大妈和林修都无暇细问。
林修紧闭着眼,在汹涌的“回响”污染中死死守住灵台的一丝清明。听到江枫眠的定位,他紧抿的唇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一分。合作的价值,在第一个挑战中便已锋芒毕现。
电梯的运行声停止。咔哒。紧闭的大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
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散发着陈旧血腥和铁锈味道的黑暗。通往未知楼层的深渊入口,此刻洞开在三人面前。而大厅的镜子里,无声的暗影在惨绿光线下,仿佛正在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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