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阿梵珈和二皇子之间悄然改变。
两人闲来无事时,便都心照不宣地来来这个地方。
篁铃第三次见到阿梵珈,先是狐假虎威地说了句:
“你怎么又来了?”
不过很快又别扭地补充:
“算了,本殿下大度,看在哥哥的面子上,给你这个特权。”
末了依旧条件反射性刺出一记嘴刀。
“怎么,哥哥最近都没有陪你吗?”
话里话外都暗示着’你是不是要被抛弃了,在皇宫里被丈夫抛弃的妃子是很可怜的‘这样的话。
但阿梵珈本就满不在乎,对此只是笑而不语。可惜,岚泷只是近期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过不了几天,她恐怕就没那么好出去与篁铃见面了。
而篁铃没听见满意的答复,也懒得自讨没趣,便自顾自躺着草地上睡觉,但实际上耳边一直注意着身旁的动静。
他最常听见的,便是这个女人翻书的窸窣声音。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女人身上的清淡的药草气息总会被风裹挟着,如丝缕般缠绕过来,莫名让人内心一同宁静下来。
这样的时光,是两人都久违少有的宁静。就算很多年后回想起来,篁铃也觉得美好、与幸福。
但这样的时刻并不是每天都会发生,阿梵珈出现的次数不定,真要算来次数并不频繁。
可真因如此,在这寥寥数次中,他们每一次都能巧合的撞见——
这种有如命定般的缘分不可能不让人着迷。
有一种偷情的快感。
但篁铃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哥哥的妻子。
等他们正式成婚之日,她的目光,便不会再为自己驻留了。
顿时,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开始撕扯他的内心。
他开始变得空虚,开始喜欢一个人呆着。
打骂下人为乐的兴趣也开始逐渐淡却,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嫉妒的阴暗之物在心底里滋生、缠绕,如黑泥一般灌入他的全部身心。
他开始埋怨并不亲近的哥哥。
战争才结束不久,为什么要急于成婚。明明他以前一直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赐婚。
他开始埋怨亲自赐婚的父皇。
从小到大,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哥哥,不管是女人,还是皇位,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明明他也是他的骨肉啊。
他甚至开始埋怨阿梵珈。
哥哥就可以!难道……
我就不行吗……
念及此处,他脑海不由回想起,阿梵珈那双总是悠悠看着天空的表情,她的眼神总是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寂寞。
篁铃不由卑劣地思忖。
都是哥哥没用,如果是他,可不会让未婚妻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这一切冗杂不堪的情绪,都在之后的某一个午后被敲得粉碎。
那一天,阿梵珈提前到了,身边少见的没有侍女,只有她一人,搭了个火堆,用树枝插了一条鱼,放在火上炙烤。
见状,鬼使神差般,篁铃也先让自己的侍从离开,一个人走向她。
他本想直截了当说‘你又在搞什么食物’。
却在他之前,状似无意一般,阿梵珈少见地朝他主动开口。
“篁弟…”她表情有些迟疑。
篁铃背脊不自觉紧绷。
却听见她说:
“你目前有成婚的打算吗?”
“你哥哥…嗯…最近有意帮你挑选妃子。”
啪——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大脑中迸裂开了,玻璃碎裂般的疼痛感开始侵蚀他的全身。
“这不劳太子妃费心。”脸部肌肉近乎麻木,眼尾不自觉泛红。
疏离的语气更是让阿梵珈眉头一皱。
随之她追问道:
“也就是说,篁弟还未有心仪对象?”
话落,篁铃整个人像被定住般。
“没有!”他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反应极大。
却见,听到他这句话后,女人忽然弯弯眼睛,眸子里有一种由内而发的温柔笑意倾泻而出。
他顿时怔住。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她在为自己的回答开心?
“你很关心我的事?”他自取其辱一般问。
女人却点了点头。
毫不迟疑。
一瞬间,好像有烟花在脑海中炸开。但他分明冷静地知道,她点头,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嫂嫂,她擅自把他看作了一家人。
欢喜,又失落。
像往头顶浇了一桶热水,浑身湿漉,热气散得极快,反而让身体变得寒冷。
可这个女人什么都感知不到,只是再次将眼望乡幽蓝的天,嗓音也像风一般在空中飘荡。
“我希望,篁弟未来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结婚。”
殊不知,这话对他来说无异于剔骨挖心。
奇异的是,篁铃竟然有点习惯了。甚至,他还能冷静下来从这句话中嗅出其他味道——
难道,这个女人并不爱哥哥?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们那么相配,是帝国上下都祝福的一对佳侣,又一起出生入死三年,她还甘愿为哥哥中毒…不,哥哥真没用,如果是他,他才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到伤害…
思绪未落,女人的声音唤醒了他。
“鱼烤好了。”
说着,女人主动将叉着烤鱼的树枝递向他。
她没有味觉,没饥饿到什么程度多半对食物不感兴趣,这鱼是给他烤的。
但篁铃还是白了她一眼,可不敢随便吃她的东西。
“又想让我试吃吗?”
两人一同回想起前段时间的囧事,阿梵珈轻咳了一声。
“不是,烤鱼我还是很自信的。以前行军的时候,经常吃这个,做法早已烂熟于心。”她眼中流转出某种怀念。
都已经是尊贵的太子妃了,却还惦记着以前打仗的旧事。
篁铃眸光闪烁,一边面露嫌弃地拿走烤鱼,一边恶意呛她。
“都是皇太子妃了,怎还像个村姑作派,想吃烤鱼让下人来做就是了。”
说完小口轻咬下一块鱼肉,在嘴里细品,味道嘛…差强人意。
抬眼,却见女人笑盈盈地望着他。
“怎么了。”一股热意从喉咙一路蔓延到整张脸。
阿梵珈调笑道:“篁弟吃东西的模样好像只猫。”
却不想,篁铃脸色登时变的难看起来。
和以往的害羞不同,他突然站起,连带着将鱼猛然扔向火堆,火星四溅,炸起啪啦啦的脆响。
“皇嫂难道是在羞辱我。”
“我才不是那种低贱的物种!”
他第一次叫她皇嫂,但毫无尊敬之意。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篁铃的母亲就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野猫。
只是生得美丽,才有了篁铃。可或许也正因如此,篁铃的血统不够纯粹,他是一条畸形的龙,无法像岚泷那样施展兽力,甚至连纯种兽人都不是。
所以不得皇帝宠爱。
篁铃看见了女人眼中的歉意,看来,她也是知道的。
她分明知道,却为何,在他一次次恶意攻击她血统低贱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呢?
明明他也是皇宫中如此不堪的存在。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女人率先打破窒息般的安静。
平和的声音仿若舒缓的钢琴曲。
“从前,有两个美丽的鸟族兽人结合,却生出一只丑陋的乌鸦。于是乌鸦被亲身父母抛弃,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乌鸦从小备受白眼,被视为异类。”
“但是,乌鸦没有气馁,她发誓要证明自己,让那些曾经欺负厌恶她的人变得尊敬她,仰望她。”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加入了骑士团,不要命的战斗,乌鸦从来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无人记得她。”
“乌鸦,不想再被抛弃,被人遗忘,这比死了更痛苦。”
女人望着火堆里早已被烤成炭火的鱼,琥珀眼珠中倒映出怪物般挣扎的火光。
随之,她望向篁铃,眼中多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乌鸦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终于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从前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现在已从内而外的敬仰她。”
“乌鸦便知道,自己的选择——”
“从未有错。”
信念、坚定、矢志不渝。
这些东西都揉杂成浓烈的偏执情绪在女人眼底迸发,不敢让人与之对视。
但这种如同野火般的压迫感早已朝着篁铃蔓延,他突然想起自己儿时,因为皇子的身份,大家表面上都奉承他。
可他知道,他们从未真心实意。所有人都尊敬他的哥哥。他也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去跟哥哥抢继承权,而且,他反倒很羡慕哥哥,憧憬着他的强大。
他唯一渴望的,或许只有那么一点父亲的爱。
可他怎么也得不到,所以他越发暴躁、阴暗。
但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只有他的错吗?
蓦然间,有颗黑色的种子好像突然在心底生根发芽。
篁铃直直迎上女人的目光,这次,他又看见了她眼中熟悉的笑意。
是那种——
像在逗小动物一样,怜爱的笑意。
未来得及品味,只见女人耳尖一动,再转眼,神情中那些灼热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淡的平和。
“时间不早了,篁弟,看来我得先走一步了。”
阿梵珈如愿看见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不舍。
但这抹情绪很快就被他压制,只剩下随意。
不错,看来终于学会隐藏情绪了。
阿梵珈在心底满意地点点头。却也再次告诫自己——
时间所剩无几。
为了加快进度,还有什么是可以利用的呢?
阿梵珈眸光一动,本准备起身。
还是再等一会儿吧。还有几分钟,那些侍女才会到这里。
而这种下意识将事物利用干净的习惯,再一次让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
篁铃没有纠结于阿梵珈说走却还没走这种事,不如说,就算是这种两人之间沉默的间隙都让他感觉无比满足,只希望时间再长点就好了。
他没有直勾勾盯着她,却一直用眼角窥探她的动静,看见她好像是在想办法扑灭火堆,视线不禁又扫过她银白发丝下精致的耳朵。
而当他看见她头顶树干上那蠢蠢欲动的东西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仍由身体扑过去,转眼间,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便被他按在身下——
他掌心按着蛇的七寸,仍由蛇身疯狂扭动,他颤抖的瞳孔与女人略微诧异的眼眸相望。
“不、我、我只是…”
比想象中更加慌乱,他连忙起身,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随后女人也缓缓起身,与他截然不同,她没有任何失措,甚至仿若置身事外般点评。
“你的速度真快呢。”
她的理智让篁铃觉得无奈又可恨,瞬间就让那点旖旎烟消云散。
“我可不会认为你在夸我。”
阿梵珈摇摇头,中肯地说:“说实话,不管是速度还是柔韧性,都比你哥哥要灵巧很多呢。”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比哥哥厉害。”篁铃冷哼一声,他才没那么好哄。
但女人只轻笑道。
“别忘了,我也好歹是个军官啊…”说着却笑容一窒,无奈补充了句。
“曾经的。”
篁铃这才抬眼看向她,女人再次用长辈那般的口吻说:
“你现在开始训练还不算晚,假日时日,未必比你哥哥差。”
“真的?”篁铃从未想过在作战能力上超过哥哥,周围人也总是阿谀奉承,跟他说没必要去学这些,只要当一个懂得享受的皇子就好。但见女人这般笃定,他还是忍不住去问。
却见阿梵珈突然折断一根树枝,挥手之间,便将那条垂死的蛇死死钉在地面。
只一根纤细的树枝,便能化作弓箭一般。篁铃微愣。
“当然,”女人看向他,“首先需要你摈弃掉心软的毛病。”
“面对敌人,连留下一口气的机会,都不要给。”
蛇在篁铃眼中进行最后的挣扎,很快,便彻底失去生机。
他好像看见鲜血上开出了花。
岚泷也要回来了。阿梵珈收回目光,没有再逗留的心思。
但转身之际,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唤声。
“你明天还会来吗?”
在阿梵珈疑惑的目光下,少年眼中涌现出渴望。
“我是说,皇嫂。”
“我想向你请教一下战斗技巧。”
这是他第二次叫自己皇嫂,不过这次有了尊敬,以及,一点点伪装。
阿梵珈勾唇微笑。
“当然没问题。”
殊不知,从一刻起,他彻底坠入名为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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