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阿梵珈忽然回忆起岚泷近一年前的事——
在银之团刚开始成立的时候,由于陛下不满他私自奔赴前线的事,便故意克扣军费,试图将岚泷逼回主城。
所有人都认为,养尊处优的皇太子只是一时兴起,没几日便会放弃。
但岚泷没有。他提出,既然没有主城的支持,那便从底层做起,效仿民间的雇佣兵,去投奔各地领主,一点点获取物资。
帝国何其之大,主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全国各地还有大大小小的领主,管辖着自己那片区域,此时也正在做着抵御兽化军团入侵的准备,急需支援。
于是,岚泷率领着银之团,以军费作为筹码同各个领主交易,在一年里前前后后,帮忙击退了近十座领地的兽化军团,几乎是在每个领地呆上个月左右,便会火速前往下一个领地进行支援。
由于是以雇佣兵形式的作战,领主们也不想公然跟陛下作对,便隐藏了银之团的战绩。
也正如此,大家一开始给军团取名为隐之团,但岚泷提出了一个类似的谐音字——银之团。
这就是银之团的名字由来。
更符合冷厉、高贵又神秘的气质。
后来,直到银之团积累了足够的战斗经验和物资装备,才在前段时间公开以帝**的身份奔赴前线,并在大众见证下,获取了有史以来与兽化军团的第一次胜利。
银之团一战成名。
不得不说,阿梵珈很佩服岚泷的谋略,他没有依靠主城的资源,仅凭个人魅力和手腕,将银之团扩大至当下的500人规模,并一步步将其带入大众视野,他是天生的领导者。
在还是雇佣兵时期的某天,阿梵珈问过他:
“听说整个骑士团都在你手下,为何你选择从引领一个草根兵团做起?”
闻言,岚泷用仿佛调侃一般的语气回答。
“因为你不加入骑士团。”
她觉得他是在开玩笑,神情不悦。
“难道我加入了骑士团,就没有银之团了?”
却见他轻笑了声,手握空拳抵在唇前,蓝色的眼睛弯着,让人联想到温柔包容的月。
“也不全是。”他说,眼眸深邃地望向她。
“准确来说,你在哪都无所谓,反正,我都会把你抢过来。”
他目光里闪过一瞬间的占有欲,这股情绪和他平时截然不同,炙热浓烈,像要直直烧进对方的心里去。
可他偏狡猾,只透露出他内心的冰山一角,阿梵珈来不及捕捉,更无法揪住这丝错觉似的情绪不放。
但就事论事,她打心眼里对此言不满。
“所以,对你而言,只要有我就足够了么?”
她语气多了分凌厉,也只有她敢这样质问他。
“在你心里,银之团到底是什么?是兴致使然的玩物?还是彰显自我能力的工具?”
她进一步追问。却也自知说的是气话。岚泷对银之团当然无比上心,否则就不会一笔一笔地去拉军费。
但是,他的这种上心充满了理智,他对这个团的成员本身,似乎并为投入多余情绪。尽管表面上他平易近人,与大家平起平坐,但实则从未与大家真正交过心。
可阿梵珈不一样,她不会对他人投以装模作样的虚假情感,也就是俗称的外冷内热。
因此,当她听见岚泷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她还是下意识由衷地替银之团其他人感到不值。但另一方面,她也心知自己的这种情感完全是多余的,无聊的,毫无必要的。
“不好意思。”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想搪塞过去,却听见岚泷反问。
“你想问的,应该是我对同伴到底有几分真情吧?”
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反而显得颇具耐心。
“实话实说,对我而言,同伴就是同伴而已。”他毫不掩饰地说。
言下之意,共同战斗的伙伴,就只是伙伴而已,不会发展成朋友、或是恋人等其余关系。
阿梵珈不理解,彼时她还并未学会隐藏情绪,语气藏不住冷硬。
“你是认为他们不够格?”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对他人而言,能跟他共事,甚至可称之为恩赐,是幸运之神的垂怜。
“如果我说不的话,你也不会信的吧。”他目光里多了分无奈。
阿梵珈只当他是默认了。
“属下怎么敢,您可是太子殿下。”但还是忍不住讥讽。
她捏紧拳头,看着陷入沉默的青年,胸口突然变得很闷。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他的身份、地位,都决定他与别人有无法横越的天堑,她不该奢望他和主城其他贵族有什么不同。
“属下先走一步。”是她错了。
她低下头想走开,转身之际,却被青年扯住了衣角。
在这种时刻,他都保持了所谓的对淑女的贵族礼仪。她暗自自嘲,没走成。
“阿梵珈。”
耳后传来青年细腻的呼唤声,以前只觉得他说话的腔调格外优雅,同样的发音,从他嘴里念起来都显得格外动听,现在,只让她觉得无比烦躁。
她没吭声,却听见他低低地说:
“别离开我。”
她一愣。
他扯着她的衣角,一寸一寸,重新拉回两人的距离。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她扭头重新看向他。
树影婆娑,他金色的发丝随风轻晃,他的眸光仿佛随着树影摇曳,忽明忽暗,眼底生出若无若无的寂寞。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阿梵珈凝视着他,他薄唇轻启。
“阿梵珈,你存活至今,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吗?或者说,使命。”
她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不过还是顺着他回答。
“当然有,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目标。”
她实话实说。
他显然也对这样的回答来了兴致。
“只是活着吗?”
“只是活着。”
对她而言,活着,已经是一件需要决心和十足精力才能实现的事。
“为什么?”他果然对她心生好奇,好奇她的过往,好奇她的内心,但阿梵珈还没打算将一切全盘托出。
而他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看她沉默,没有过问,没有纠缠,很贴心地转移话题。
“那不妨来听听我的使命吧。”
“从很小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给我灌输一个概念——
你一定要成王。”
这句话,从出生起,便伴随至今,仿佛与他形影不离。
不知从何时起,兽人的兽类特征在逐渐退化,皇室亦是如此,近两百年来,岚泷是第一个继承了纯粹龙之力的兽人。
而他的出生,仿佛暗含着某种神谕,意味着皇权力量的再度崛起。
千年前,就是这种力量造就了如今的皇室,如今的帝国格局。
那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简单来说,可以看作是一种完美基因,一种得天独厚的血统。
拥有这种血统的兽人,必然不会泯于众人,注定是受到瞩目与崇拜的存在,这是皇室最需要的东西。
于是,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期待,他的人生,仿佛早已被设立好的梦想,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朝着这个梦想前进。
“这样不是很可悲吗?”阿梵珈皱眉,岚泷却笑着揭穿她。
“可是你并不想同情我,不是吗?”
阿梵珈紧抿着唇,不想承认。
没错,她确实不觉得有什么好同情的。尽管被受限的人生很可悲,但他也享受了别人几辈子都无法求来的荣华富贵、与尊敬。
岚泷勾起嘴角,笑容隐约间多了分狂妄。
“这就是我中意你的地方。”
她抬眸,将他眼中再度涌起的炙热收进眼底。
“从前,每当我说起这些,其他人都会表露出同情,认为我身不由己。”
那是因为你深谙伪装之道。阿梵珈腹诽,另一边,却觉得此刻的岚泷多了分少年意气,不似从前那样完美无暇的假人。
“所以,你是自愿的?”她问。
“与其说自愿,不如说觉得有趣。”
“有趣?”
“如果有人一直跟你说,你未来一定会成为帝国的统治者,你肯定也会觉得有趣吧。”
“……”她会觉得对方是个神经病。
但反过来,这种反应的确也可以概括为有趣,因为你会好奇,对方是基于什么得出这种结论。
未来是多久?后面难道不会出现更优秀的继承者吗?一切都没有定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擅自定论你的人生。
“所以啊,我也很好奇,我是否真的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王。”
好奇,本身就是一种内驱力。
也因此,他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殿下,恕我直言,”阿梵珈面无表情地说,“在我看来,你更像是给自己洗脑成功了。”
说到底,他还是承担了别人赋予他的期待,不是吗?
闻言,就算是岚泷也不禁一怔,片刻后,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次的笑声,较之前少了几分克制,多了几分肆无忌惮。
阿梵珈只幽幽盯着他。
又听见他问:“阿梵珈,你错了哦。”
他凝望着她,充满笑意的神情渐渐转向认真与坚定。
“梦想,只有自己发自内心想实现的,才能称之为梦想。”
有一瞬间,阿梵珈呼吸一窒,视线里,只有他那双仿佛能将人从内到外一览无余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没找到自己的梦想。
是因为,他们错误地把别人定下的目标,当作了自己的梦想。
但如果,一个人发自内心地找到自己想要坚持的梦想,哪怕很轻易就能实现,只要做了,就算实现了自我价值。
而人的梦想又分为好多种。
有人的梦想是追名逐利;有人赌上一生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虚幻之物;也有人为了成全自己,去粉碎其他人的梦想。
实现梦想的过程充满痛苦,能否达成梦想的不确定性又会使人焦躁不安。
但不论如何,就算是死在追梦的道路上,人也必须坚持着自己的梦想。
“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岚泷说。
“如果人生来,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过无趣。”
因此,尽管道路充满荆棘、充满苦难,他也要一次次证明,自己确实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王。
天空依旧湛蓝无比,但此刻阿梵珈的眼中,青年瞳孔中的色彩,远比天空更加绚烂、与广阔。
人,不应该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回到之前那个问题吧,”他笑了笑,“所谓的同伴,对我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阿梵珈没有接话,准确来说,她甚至忘记了言语。
“银之团的每个人,对我而言,的确都是无比重要的存在,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不重要,他没必要花费时间、精力,甚至违背皇帝的意愿,去培养这支毫无背景、亦无所特殊的兵团。
“可是,他们无法成为我真正的朋友,这无关阶级、无关地位,我只是希望,能成为我朋友的对象,不是仰望我的存在。”
银之团大多数人,都是为追随他而自愿加入,因为他是皇太子,因为跟着他前途无量,总之,他们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他们对他言听计从,更对他无比信赖。
这样的他们,是他的好队友,但不能称之为朋友。
朋友,是互相理解,在情感上彼此对等,才能称之为朋友。
“只有你,没有为了我的梦想而活着。”他紧接着说,嗓音多了分飘渺。
“只有你,阿梵珈,是我唯一的挚友。”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
她怔怔地抬头,一阵风吹来,吹得树枝沙沙作响,而他的唇一张一合——
所以,不要离开我。
他好像在这么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