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离开我——
仔细想来,如果当初,岚泷真的说了这句话。
那他那时眼中的寂寞,也的的确确是真情流露。
而她,却至今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他这份寂寞。
她看似强大,只是因为战斗是她逃避现实的借口,实则她胆小无比。
一连几日,两人都没有见面。很快,就到再次出征的日子。
阿梵珈走的时候并没给苏慧绪打招呼,只孤身来到银之团集合的地点。
她视线掠过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见岚泷不在,下意识松口气。
“阿梵珈,你就带这么点东西?”王开运走过来,指着她的手提包皱起眉头。
说到这,阿梵珈这次留意到这包比以往要重,打开检查,入眼是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上面每个都用标签标记好了药物用途。
王开运瞧见了,在一旁打趣。
“带这么多疗伤药呢,没想到你还挺惜命。”
却见阿梵珈脸色一冷,他赶忙闭嘴,嗫嚅着走开。
“擅作主张。”阿梵珈低声,将包链拉好,愈加烦躁。
这时,周围人停下动静,纷纷看向同一方向,阿梵珈刚望过去,便正面迎上一双晦暗的蓝眸。
她心口一跳,但现在躲开倒显得她胆小怕事,干脆不躲不避,转眼,见岚泷主动跟她打起招呼。
“阿梵珈,这么快又要启程了。”他寒暄道,看起来极为正常,方才他目光中的异样仿佛是她的错觉。
看起来,好像只有她为那晚那件事而分神。
是浑不在意,还是刻意装作没有发生,阿梵珈不得而知,难得回应中显得又些踌躇不干脆。
“嗯…”
他拍了拍她的肩,又平易近人地转头对银之团其他成员慰问,让众人鼓足干劲。
身旁又传来王开运大呼小叫的声音。
“说起来,今天来送行的人很多呢。”
闻言,阿梵珈望向城门后,只见目之所及的大街小巷,的确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
她感知到一抹熟悉的视线,来自于一个孩子,他被妈妈抱在怀里,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是回城那天故意撞上来的孩子。
“听说在前几天,皇太子殿下让管理主城内务的大臣下台了。”王开运说,“并且还新安排了一个职位,好像专门为代表外来者而设立的。”
“这下,外来者们的日子会好过点了吧。”他发出感慨。
阿梵珈垂眸。
少顷,队伍再次出征。
在银之团成员纷纷坐上战车,城门开启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人高喊着“平安回来”,但很快声音便淹没在引擎的轰鸣中。
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仿佛海浪扑面而来。
“必胜!必胜!”
“愿主保佑。”
“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各式各样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银之团每个人心间。
阿梵珈坐在敞篷车后座,望着城后的人群一点点化作与星星那般的距离,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句话——
如果人生来只是为活着而活着,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过无趣。
“想起什么了吗?”耳边传来岚泷的问询声。
她收回目光,任由身体躺进座椅里。
他开着车,眼角余光留意到她的姿态。
“你看起来很放松。”
阿梵珈“嗯”了一声。
“只是突然觉得,我开始想认同你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低低的,不浊不哑,似羽毛轻拂过心口。
“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夸赞我?”
“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充满自信。”
“不这样做的话,”他突然转头。她蓦然撞入他深深的凝视里。
“你不会直视自己的内心,不是吗?”他笑着说。
战轮碾过大地,尘土飞扬,气势磅礴。他的声音消散于半空,取而代之,一种信念自所有人心中涌起——
就乘着先前那一场胜利继续乘胜追击吧!
所有人都暗自打气。
彼时,没人料到,他们将迎来最黑暗的一年。
就像故事总有**结尾。战争也是,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拼的,是哪一方足够耐心。
而麻木感是怎样形成的呢?是无休止的杀戮,还是对心中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一开始,想到狂化兽人归根到底也是同类,军队下手时并不打算赶尽杀绝,而是打算尽量留些活口,将人关押起来,寻求让他们恢复正常的方法。
但随着狂化兽人数量越来越多,他们与兽化军团交战的次数越加频繁,环顾四周血流成河,他们逐渐对这个群体不抱希望。
尤其是见识过,它们是怎样残忍地残杀同类,它们喜欢将人折磨虐杀至死,就连死后的尸体也不放过。
它们已经彻底泯灭了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只剩下最原始的残忍兽性。
就算恢复短暂清醒,回想起自己那些所作所为,他们大部分还是选择沉沦。获得力量的滋味如此美妙,反正他们都是被帝国抛弃的存在,还不如放任算了。
当一个嗜血的怪物,也好过在主城低声下气一辈子抬不起头。就算清掉兽化药剂又如何,从前主城就不会接纳他们,曾经杀害过同类的他们更不可能。
这才是战争一直迟迟无法结束的关键所在。
阿梵珈已数不清自己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有时候她会想,这样杀下去有意义吗?
看似造就这一切的元凶,是那私自流通兽化药剂的幕后之人。
实际上,是帝国千百年来的阶级制度形成了反噬。
但窥探到真相又如何?她还是得杀下去,不杀,所有人都会沦为狂化兽人,就算是能保护一部分人,她也得杀下去。
没错,力所能及地、保护剩下的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个自欺欺人般的答案逐渐演变成执念。
她开始变得偏执,她不允许自己身边有人死去。
为实现这个目标,她每次都冲在最前线,她收获了很多人都崇拜,名声越来越响,大家都说她是帝国之光。
只有她知道,她只是在寻求内心的平静,她把杀戮美化成正义的处刑。
她多次从兽爪下救人,为此自己也受过很多伤,只是因为强大的治愈力,鲜少被人察觉。
苏慧绪给她准备的药剂帮了很大的忙,却也助长了她毫无顾忌的心态。
有次,他们前去解救误入兽化军团埋伏的另一团同伴。
原本估算对方规模,以银之团的综合能力,击退潜伏在那边的狂化兽人算有**分把握,未曾想,那伙兽人竟懂得利用人质,引人上钩。
这次失足,是银之团面临的一次最大危机。
就算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在狂化兽人压倒性的数量下,也难敌敌手。
勉强救出几位幸存者后,岚泷当即带领众人撤退。
但在逃脱之际,还是有人不小心掉队,眼看那位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幸存者即将死于兽人之手。
阿梵珈毫不犹豫往后飞去。
“阿梵珈——”
临走前,有人叫住她,但回应对方的,只有翅膀搅动风声的猎猎声响。
她想着速战速决,一举飞到狂化兽人中心,一剑砍断中心那三米高兽人的脖子,伸手救下差点被兽人踩成肉泥的军服男子。
随后她将剑扔给这个满脸恍惚的男人防身,双手化作利爪,双目猩红地捏碎一个又一个狂化兽人的头颅。
这次是她最艰难的一次战斗,近百个狂化兽人,地形还是限制她飞行的低空。
不经意间,她被一名兽人一脚踹到水洼里,扑扇翅膀正要起身,转眼却有四五个庞大黑影将她笼罩。
一人及时踩住她半边翅膀,翅骨断裂的痛感侵蚀全身,她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污泥、脏水与鲜血让原本雪白的军装看不出本色,她看见一个鳄鱼兽人张开大口朝她咬过来,只能伸出胳膊去抵抗。
与此同时,脚边又有恶心的触手缠上来,触手上面的尖刺扎入小腿,她冒着冷汗,低吼一声,摆动胳膊将鳄鱼兽人轮飞。
兽人铸造的肉墙破了一块,她本有机会逃脱,可单边翅膀失去飞行能力,来不及赶上最佳时机。
肉墙又被新的兽人补上,触手上的刺有毒,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无力。
阿梵珈想过自己会战死,但没想到,会被几个兽人围攻虐杀至死。
她自嘲地冷笑一声。
曾几何时,她还想着了结自己,但真到了濒死关头,反而又拒绝死亡。
是从何时改变的呢?她无法探寻。
只是对生的渴求早已占据上风,她抬起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伸进衣服口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瓶,她不管是什么药,反正全拿出来。
其中有瓶没有标签的棕瓶药剂从手上跌落,有个兽人一脚踩上去,瓶子破裂,一阵刺鼻的气味涌上来。
这气味难以形容,不臭,但对于兽人敏锐的嗅觉异常刺激,阿梵珈捂住口鼻,却见身边这几个兽人忽然停止行动,阿梵珈疑惑。
但这时,有个全身覆满蓝鳞的兽人从天而降,龙爪穿过她身前兽人的胸膛,血滋了她一身。
同一时间,她身边其余几个兽人也被赶来的银之团成员速速抹杀。
阿梵珈想阻止,却猝不及防迎上岚泷赤红的目光。
龙鳞从他身上消退,他看起来一尘不染,烈阳在他身后高悬,却无法驱散他身上散发着阵阵凛冽寒气。
他视线扫过她身上狼狈的每一处,一字未说,但目光盛着倾泻而出的怨怼。
转眼,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丛林深处,弃她而去,阿梵珈张了张嘴,没出声。
“殿下只是太生气了,你也别难过,你劫后余生,他比谁都高兴。”耳边响起卫莱轻柔的声音。
他将枪收在枪袋里,空出手和王开运一同搀扶起她。
“但不是我说,你也太不要命了,救人要紧,但首要的应该是自己的安危啊。”王开运责怪道。
阿梵珈现在满脑子全是方才狂化兽人失去行动一事,下意识反驳:“我没关系。”
就算他们没来,她也不会有事。
阿梵珈想补充,却见王开运顿住了,皱眉看她。
“如果我是被一个人以这种方式救下来,我也不会开心的。”
他露出像在看傻子的眼神,招呼另一个人来取代他搀扶阿梵珈,自己赌气走开了。
自那之后,王开运再也没主动找她说过后,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后。
但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阿梵珈自以为发现了一个新消息,一个足有颠覆整个局面的好消息——
有药物能牵制狂化兽人。
说不定,战争终于能结束了。
她向众人提出这个发现,并拿出仅剩的全部棕瓶药剂。
狂化兽人那一刻的反常不是意外。阿梵珈笃定,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牵制了他们。
思来想去,当时那个情况只有这药是关键——
这个,苏慧绪擅自为她准备的东西。
“但这药有什么特别的呢?”卫莱提问,把小小的棕瓶握在手中。
王开运也拿了一个,打开瓶塞。
“什么味儿啊!真冲!”
他连忙关上。
阿梵珈开门见山:“这药的气味能够牵制狂化兽人,为验证我的猜测,让我下次交战时我带上这个药试试。”
却被岚泷当众厉声制止:“你伤养好前,不许再上战场。”
这算什么?
阿梵珈反驳:“局势紧迫,必须尽快印证这药物的作用。”
“自有人代你。”他并不打算松口。
“没人比我合适。”她起身,可刚张开翅膀,伤口便传来阵痛。
岚泷冷眼看着。
眼看两人气氛剑拔弩张,有位队员站出来提议:
“我们自是相信阿梵珈大人的判断,听说第二团那边有兽化军团的俘虏,我们可去与他们会和,在俘虏身上试验一下这个药剂,而且,那边有后勤部,让这些受伤的人也有个照应。”
他看着那零星几个幸存者说道。
这个提议可行,但此处距离第二团路途险峻,极有可能遭遇狂化兽人袭击。银之团失去主力,突围胜算不大。
但只要避免正面迎击,由岚泷带队,还是有很大把握安全穿行。
于是,当机立断,银之团即刻便照计划启程。恰巧,二团也有人传来回信,说会帮他们规划路线,胜算又大了一成。
之后在讨论由谁来保管药剂后,有位正好是二团成员的幸存者站了出来。
“可不可以,给我们也分点…”
说话者正是让阿梵珈受伤的那个家伙,王开运顿时有些不好气地说:
“把你们救出来就已经算仁义至尽了,还要这要那的…”
闻言,说话者羞愧地低下头,他手还吊着绷带,行动不便。
许是如此,约莫才想着若这药真的有用,说不定在中途发生变故时能救自己一命,否则这幅残躯,去与二团汇合途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阿梵珈敛眸,“按小队均分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她,尤其是银之团成员。
有人欲言又止,阿梵珈进一步敲定。
“当务之急,是与二团汇合。”
外物是服务于人的,如果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那些外物留着还有何用。
此外,如果药剂真的能影响狂化兽人,那这将是大家立军功的好时机。
因这半年她作战太激进,导致银之团其他成员获得的军功少之又少。
想着药剂还剩下很多,遂干脆交出全部药剂。
中间岚泷问了句这药从哪来的。
在当下,阿梵珈没作出确切回答,只说是友人相赠。
她没说,这是苏慧绪给她的。
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苏慧绪的存在。
可她早该知道的,任何事物,只要牵扯到苏慧绪,那这件事物本身,只会迎来厄运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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