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色朦胧，在深蓝色的夜空高悬，巷子口的杨树上，有鸦雀飞出，留下几声低鸣。
风是在入夜时分才起的，树叶簌簌响着，仿佛岁月静好。
“打得好！打死这个不孝子！”
刺耳的狂笑声如同利刃，刺破静谧安逸的夜晚。
巷子里的老式路灯挂在墙上，灯罩被风吹得摇摆，落在男人头顶的灯光也微微晃动。
四个人，加上一个看热闹时而也上来帮手的闫庆春，他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由身子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为首的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后按着闫庆春的脑袋抵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闫破，你瞧瞧你爹多伤心？不就是二十万吗？至于这么拖拖拉拉吗？你老子爹都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
闫破微微睁开眼睛，额头的鲜血顺着发丝流淌，落在狭长的睫毛。
他双眸猩红，胸口才被重击过，唯一的一点力气用来支撑手臂捂住胸口。
“呸，那，他妈，不是，我借的！”
“你他娘的，父债子偿你知不知道！”
“瞧瞧，严父出孝子！”
闫庆春挣开那人的手，攒足力气一脚踹在闫破肚子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其余几人却连连拍手。
这就是闫破生物学上的父亲，因为赌博被追债，却反过来和追债人一起欺讨自己的亲生儿子。
人性的光辉早已泯灭在过去的一张张赌桌上。
“干什么呢？”
“加元，别多管闲事。”
巷子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站着。
“沈总，出人命就不好了，我先帮忙报警吧。”
被叫做“加元”的男人回头看了眼这位沈总，两只手紧张地在手机屏幕上按动，哪怕耽误一分一秒，明天都有可能登上头版头条。
“我去车上等你。”
“哎好人，别报警，是我哥们儿他儿子不听话，就轻轻打了一顿。”
几人闻声，接着像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认怂。
他想起刚才踩到一块砖头，立即蹲下身捡起来，握在手里打气：“有你们这么管孩子的吗?不管你们是什么情况，现在立刻马上，滚！不然我直接报警！”
“哎好好好，我们马上走！”
几个人慌慌张张往巷子的另一端跑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他才放心离开。
闫破眯着眼睛，只能看到不远处灯光下渐渐模糊的背影。
他用低哑的声音说：“谢谢。”
清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绿植架上。护士拿着喷水壶，给花朵补充水分。
她动作轻轻的，怕吵醒一旁的病人。
闫破脸上，昨夜打斗后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此时的他正静静躺在病床上。
男人手里的湿毛巾尽量避开红肿区域，轻轻在闫破的鼻尖沾了一下。
他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目光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心疼，或许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他今天能醒过来吗？”
“他伤得不是很重，可能得多睡一会儿。”
护士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又说：“封总，这是您家亲戚吗？”
“算是吧，你想说什么？”
“他现在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虚弱，您得让他多注意身体，不能天天加班工作。”
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闫破鼻尖，他轻轻咳嗽两声，眼皮有种撕扯的痛感，只能慢慢睁开。
“你先出去吧。”
“好，您有事儿记得按铃。”
眼前人还穿着便衣，似乎是在旁边守了一夜，他的声音温柔：“醒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闫破心里万分感激，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完全表达。
“不用了，谢谢你封际洲。”
“说什么呢，”封际洲把床头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手掌轻轻穿过他的发丝，贴在额头上，有些庆幸：“没有发烧。”
随后，他垂下眼眸，一双桃花眼里尽是愧疚。
“对不起，昨天没能及时赶到，让你受伤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封际洲没有说话。
“你知道了吧。能不能，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他至今都不能忘记大二那年，闫庆春带着一群人在学校闹事的画面，也是在那一年，他退学了。
几年来，为了躲避闫庆春，他四处奔波，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手机号码也频繁更换。
他每个月都会把工资拿去还钱，可赌债就像雪球，越滚越大，最终会变成无底洞。
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好，你好好休息，我让人买了吃的送过来。”
闫破掀开被子，手臂疼得发抖，蓝白条纹样式的病号服衬得他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不用了，我还得去上班。”
新来的主管知道他晚上去兼职的事情，总是在工作上针对他。
封际洲没有随他的愿，轻轻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哪也不许去，你现在这个样子去送快递，会把人吓到。”
闫破愣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才触摸到脸颊的皮肤，阵痛便传向大脑。
手机铃声不适时响起，闫破习惯性地打开免提，主管骂骂咧咧的声音猝不及防攻击过来。
“你还能不能干了闫破，这都几点了还不上班，一天天就你破事儿多。”
“不干了，”封际洲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对主管喊话：“闫破今天离职，过会儿财务和你进行结算，以后云尚集团月结合作取消。”
他一口气说完，直接按下挂断，一丝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对方留，随后又把闫破的手机丢到了一边。
“你干嘛？”
闫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封际洲的眼睛里透露出胜利的喜悦，嘴角止不住上扬：“我想给你出气。”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是，可是我还要工作啊。”
闫破心急如焚，一旁的人却轻松自如。
“不去送快递了，来我这里。”
闫破垂下头，右手捏着左手食指，反复摩挲：“不行，我什么经验都没有，还是算了。”
“不需要经验，只要你能来就行，”封际洲抬手搭在闫破肩上，轻轻拍打：“你忘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死在路边了。”
这是封际洲第二次对闫破发出工作邀请。
那天，也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也是那条小小的巷子，封际洲喝多了，喝得不省人事，趴在墙角一动不动。
闫破兼职下班，路过时随手一扔的烟头，恰巧落在他背上，喊出声的那一刻，闫破才发现墙角还趴着一个人。
出于愧疚和担心，他把封际洲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第二天，封际洲醒酒后，曾提出让闫破去云尚集团工作，只是被拒绝了。
其实闫破想说——如果没有我，你后背也不会烫那么大个疤。
“你昨天晚上也救我了，现在扯平了，我真得去上班了。”
闫破看到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他的衣服，于是再次掀开被子，两只脚踩在一次性拖鞋上，准备穿衣服走人。
封际洲仅仅只用四个字，便让眼前这个男人为他停住前进的步伐，而且还乖乖后退到床上，重新盖好被子。
“底薪三万。”
“老板，什么时候去公司看看？”
封际洲忍不住小声发笑，问：“怎么又回来了？”
闫破在病床上坐得板板正正，眼里全是对新工作的渴望：“跟钱没关系，主要是不想在快递公司受气了。”
“现在还不行，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去入职。”
见闫破脸上的兴奋逐渐消失，他又说：“带薪休养好吗？”
经此一番，闫破和快递公司彻底决断，后来听说他们为了能够继续和云尚合作，把原来的主管开除了。
但对闫破而言，这些都已经是过眼云烟。
养伤期间，封际洲替他把那间破旧的出租屋退了，理由是地址已经暴露，存在安全隐患。
闫破这才有幸住进A市最大的酒店——云尚酒店。
白天，他是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城市各个街道的兼职外卖员，晚上他则把电动车骑到云尚酒店门口，煞有其事地把钥匙丢给服务生——“帮我停下车。”
服务生见过这人和大领导谈笑风生，毕恭毕敬地回应：“好嘞。”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周左右。
某天下午，封际洲突然发来消息，约他去公司看看。
云尚大厦和云尚酒店的大楼距离只有两条街，步行横穿过去，最多不过十几分钟。
柏油路发着虚气，踩上去脚底都是热的。
大厦的玻璃门像一道结界，一只脚踏进，冰凉的气息涌进身体，仿佛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门禁挡住闫破的去路，他给封际洲打去电话，对方似乎早有预料。
“闫破，你来了。”
“对，你在哪里？”
“怎么了？”
封际洲答非所问，闫破一头雾水。
“我没有门禁卡，好像进不去。”
几秒钟后，封际洲回应：“闫破，我在一楼咖啡厅，这里有位朋友，好像认识你。”
闫破四处张望，一边寻找咖啡厅的位置，一边好笑道：“什么啊，开什么玩笑，你认识的人怎么可能认识我。”
“来吧，我看这人再见不到你就要发疯了。”
不远处一颗金色的脑袋格外引人注目，那个人抓着旁边人的胳膊，轻轻摇晃，不知道在说什么，坐在他们对面的，就是封际洲。
闫破加快步子，走到这边时，封际洲已经拉开身旁的沙发，等待他入座。
“谢谢。”
封际洲今天少见的凌乱，原本该是做好的发型，额前却又搭着几缕发丝，常常穿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趴在椅背，灰色衬衫领口敞开两粒扣子，领带更是不翼而飞。
他用食指敲打桌面，发出咚咚声，指尖指向对面，示意闫破看去。
坐在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疲惫，胳膊懒倦地搭在腿上，细框金丝眼镜被他的食指勾着，腕上的手表看上去价格不菲，他身上穿着定制黑色西装，矜贵的气质衬得桌上的咖啡杯也平添几分贵气。
唯一出入的是，男人领带打结处有明显拉扯过的痕迹。
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头闭目，轻轻按压自己的眉心。
此情此景，实在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闫破盯着那人看了许久，嘴巴比大脑还要快一步：“沈怀，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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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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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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