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按眉心的动作停住,骨节分明的手失去重力似的搭在腿上,凸起的腕骨从西装袖子里滑出,手背上青筋的纹路渐渐清晰。
他的头发打了发胶,以三七分的形态固定在额上,微微卷曲,浓密又蓬松。
睁开眼睛时,那双漆黑的瞳孔随着脑袋缓缓抬起,他的眼睛像迷失在大海里的帆船,浓雾横行时,恍然又见到远方指引方向的灯塔。
“六年不见,你还好吗。”
沈怀扬起嘴角的动作有些僵硬,或许他也意识到,似乎是借着戴眼镜的动作低头调整表情。
此刻,整个空间仿佛只有两个人,时间也被静止,一同被静止的,还有闫破的心脏。
回忆涌上来,那种撕裂心脏的疼痛反反复复、一遍一遍地侵蚀他的身体,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更加疼痛。
他想这是一场梦就好了,草草醒来就能结束一切,起码不用解释还没分手就突然离开的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痛苦的夏天,他永远也不想再记起。
少年时期的闫破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他永远不哀伤那场漏掉最后一科的高考,只后悔自己没能力阻止闫庆春的恶行。
高考第一天,闫破的妈妈去世了,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女人,死时却已面目全非。
闫破的弟弟因此高烧不退,他把弟弟送去医院,不料被闫庆春以父亲的名义接走,仅仅两万块钱就卖给人贩子。
闫庆春边数钱嘴里边骂着“小兔崽子偏偏这时候生病,害得老子只挣这点钱。”
那天,闫破把闫庆春打了一顿。他跑去报警,不曾想早在弟弟消失的那一刻,闫庆春就已经报警了。
医院的监控录像显示闫庆春把弟弟带到门口,和门卫聊了几句,转头时弟弟就不见了。
随后,闫庆春发疯似的询问过往的路人,俨然一副丢了孩子的可怜爸爸的形象。
他准备充足,就连那凭空多出来的两万块钱都有了真实来历。
几天后,人贩子中有一人落网,他的口供里提到从C市拐卖走的十岁小男孩。
“那男孩命薄,从医院拐走的时候就发着高烧,本来寻思他模样可爱,应该能找个有钱人卖个好价钱,谁成想半路烧死了,就给扔路上了。”
他一口咬定不认识闫庆春,孩子就是拐来的。
他说的地方警察带闫破一起去看了,是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小树林,只有路边的电线杆上装着一台监控。
监控确实拍下人贩子抱着孩子下车的画面,但树林里连具尸体都没有。
前几年,闫破一直觉得弟弟还活着,不愿放弃寻找,最近两年他变得麻木,也渐渐相信弟弟去世的事实。
只是闫破永远痛恨自己那时的想法,他原本打算报一所偏远地区的大学,带着弟弟一起生活。
许多的日子里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执意完成那场考试,而是一直守在医院,或是直接带弟弟远走高飞,直到现在他们应该都还在快乐地活着。
但那时他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风可压,雨可欺。
“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封际洲轻轻触碰闫破的肩膀,但将闫破从记忆沼泽中解救出来的人,是沈怀。
“别碰他!”
沈怀的声音之大,回声在整个云尚大厦一层穿梭。
二楼消防通道吸烟的两个人吃了一大口烟,四目相视:“我操被发现了?”
公司规定只能在吸烟室里吸烟,违反规定需要缴纳罚款,于是两个人直接踩灭烟头,拔腿就跑。
“你别碰他!”
闫破回过神来时,肩膀已经承伤百分之四十。
沈怀站在他身后,作为这次物理暴击主要攻击对象的封际洲则满脸震惊且痛苦地转动手腕。
真实伤害落在封际洲的手背,留下的则是花儿一样红的巴掌印子。
“你有病啊!”
闫破和封际洲异口同声。
闫破和沈怀死也没想到,他们六年后第一次重逢,竟然这么不体面。
沈怀掌心的温度穿透闫破单薄的、洗到发白的蓝色短袖,轻轻揉搓他的肩膀。
他声音温柔地像是西湖荡漾的春水:“不好意思,好点了吗?”
经常被揍的人都知道,才被暴打过的地方直接上手去揉,就相当于又被揍了一遍。
闫破疼得咽了口口水,此刻,什么痛苦的回忆、什么前男友重逢,统统都没有物理真伤加补刀来得猛烈。
他闭着眼睛,咬牙切齿:“更疼了!你想弄死我就直说!”
对面坐着的金发男子静悄悄看着这场闹剧。
他看上去年龄不大,十**岁的样子,皮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了,脸蛋更是像精心雕琢过一般精致。
他抿着薄薄的嘴唇,脸颊红红的,食指勾着咖啡杯的耳朵喝了一小口,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闫破这才想起还有别人在场,他尴尬地想掘开脚下的大理石地砖,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然后再把地砖盖上。
为防某人一时兴起突然袭击,他捂着肩膀,扯扯嘴角:“不好意思,见笑了。”
那人依旧静静坐着,只是微笑摇摇头。
冷静下来,闫破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的,还有他身上这件几年前买的短袖和已经掉色的牛仔裤。
一切回到闫破刚来时的样子,他盯着桌上自己的咖啡杯愣神。
沈怀则端坐在对面,四个人心照不宣,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来都没发生。
“好巧,你们也认识。”
封际洲首先打破尴尬的气氛。
“是啊,好巧。”
只有闫破一个人在回应。
“什么时候认识的?”
闫破:“高中的时候。”
沈怀:“比你早。”
封际洲瞥了眼沈怀,又看向闫破。
“怎么认识的?”
闫破直觉封际洲和沈怀之间气氛不对,况且无论现在沈怀心里如何想,无论以后他们之间是何发展,他都不想把从前的关系说给第三个人听。
“是高中同学。”
沈怀两条修长的腿突然摊开,他侧身靠着沙发靠背,抬起胳膊时,那块昂贵的腕表也露出来。
他嗤笑出声,食指贴在上唇,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封际洲的脸上露出不知名的淡淡笑意,问:“沈总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
“没,他说的对,确实是高中同学,而已。”
沈怀刻意把最后两个字加重,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闫破,眼神里透着股要吃人的寒意。
封际洲抬起那只惨遭重击、红里透红、还在颤抖的右手,向斜对面的金发男展示,说:“而已?陈星河,你会对你的高中同学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吗?”
陈星河笑笑:“我力气可没沈总这么大,而且我高中是单人课堂,没有同学。”
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黑色鸭舌帽,压在那头蓬松的金发上,又说:“我没时间看你们闹了,过两天有场活动,得回练习室了,谁送我一下?”
闫破早就在这里待得如坐针毡、如鱼无水、如有重负了。
他听到陈星河的声音,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马上把陈星河抱起来逃走。
他用最标准的举手姿势积极回应:“我!我送你一下!”
正常尺码的白色口罩在陈星河精致的脸蛋上显得大了几分。
他的声音被口罩挡着,闷闷的:“好,你开得什么车?”
闫破回答:“电动车。”
陈星河背书包的动作僵住,像是断了发条的机械娃娃,呆若木鸡地在原地举着胳膊。
封际洲轻轻拉扯闫破的衣服袖子,提醒道:“他是明星,明星不坐电动车。”
随后,他声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挑挑下巴:“沈总把陈星河叫来,不负责把人送回去吗?说出去会不会让IA的人以为你苛待他们代言人呢?”
一句话干死两个人。
闫破暗中观察,看到一双琥珀色瞳孔中瞬间藏起来的失落,也看到一副漆黑的眼眸里不耐烦的神情。
沈怀抬眸看向陈星河那一刻,早已将眸中烦躁的情绪掩饰,转而是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神色。
“放心,加元马上过来,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能送你了。”
“好,沈总答应我的事情,千万别忘了。”
“嗯。”
闫破右眼皮跳了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沈怀口中需要处理的事情,就是他。
不安的情绪越发猛烈,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沈怀站起身,看上去身高足足有一米八五,他目光凌厉,居高临下地看着闫破,压迫感蹭蹭蹭地往上涨。
“喝完了吗?”
“啊?”闫破若无其事地放下咖啡杯,问:“怎么了?”
“跟我走。”
“什么意思?”
封际洲横插一手,按住沈怀的胳膊,质问:“沈总好大脾气,在我公司楼下要带走我的人,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闫破的手腕被沈怀抓着,沈怀的手腕被封际洲抓着。
闫破心想——要是刚才那个人不走,他们能抓在一起拼成一台四叶电风扇。
沈怀气笑了:“封际洲,我发现你这人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闫破是我男朋友,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
“你想不想跟他走?”
“你要不要跟我走?”
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突然默契地对闫破发出质问,他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战争,最后偏偏集火在他身上。
他手腕的伤还隐隐作痛,被沈怀这么用力一捏,更疼了。
他想说——其实如果想弄死我可以直说,没必要非得演戏。
来往的人有的停住步子,假装自己很忙,有的来来回回从这里经过好几遍,他们都在看戏。但是闫破觉得他们演技比封际洲和沈怀可差远了。
[垂耳兔头][狗头][摸头][抱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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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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