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夜里亮起来。
“正临哥晚安，期待明天的晚餐！”
消息来自备注是小安的人，昵称后面还加了个粉色爱心。
消息是发给我的男友方正临的。
他出轨了。
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机弹出一条信息，来自楚知珩。
“回国了，有空吃个饭？”
睥睨整片S市夜景的高楼层餐厅，梨苑。
我抱着沉重的电脑包从通向高楼层的电梯里出来，向餐厅的前台报了名字。
“预约人的姓名是方正临，”我说，“他已经在里面了。”
服务生用手里的电子屏点了几下确认过预约信息。
“好的，这边请。”服务生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领我进去。
我迟到了。预约的是八点，现在已经是八点二十五分，我足足迟到了二十五分钟。究其原因，手上的一个广告项目马上就要全平台发布，全部门的人加了大半个月的班，我自然也是其中一员。今天正巧甲方的会议延长了一小会儿，我出公司就已经晚了，好巧不巧还遇到地铁事故，停在半路十分钟才恢复运行。
但预约没被取消，因为方正临准点到，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打着温莎结的领带被他扯松了一点，平时少见他穿这么正经。反观我，虽说公司有着装要求，至少得穿休闲西装，可任谁不分白昼黑夜加班这么久，都很难有时间每天去熨一下衬衫和西裤。
跟方正临一比，高下立现，显得我邋里邋遢。
“抱歉，来晚了。”
方正临专心致志玩手机，不知道是在发什么消息，过了会儿才终于搭理我：“没事。”他说完，把手里的餐前酒的酒杯小幅度扬了下。
我把手里的电脑包放下，坐下来，看着面前已经上了大概已经有接近半小时了的前菜，也伸手端起边上的餐前酒。
“干杯。”方正临说。
我回道：“四周年快乐。”
这是我们的纪念日晚餐。
四年前的今天，方正临向我表白，不知道是太凑巧了还是他故意的，在平安夜开始谈恋爱的下场就是每年想过周年纪念，都得和S市过平安夜的小情侣抢梨苑这向来紧俏的桌位。
“又加班？”方正临把手机屏幕朝下反扣在桌面上，这才开始动刀叉。
方正临喝酒很豪爽，没几口就把澄澈中带点黄调的餐前酒喝了个干净。
我注意到不远处服务生的视线，大概是在等我也吃完这盘前菜，才会开始上后面的菜。
“对啊！”我点点头，“中午就吃了个夹心面包，都饿过劲了。”
“你们那新老板就喜欢折腾你们，”方正临嗤之以鼻，“你当初不如和我一起跳槽。”
“好歹是有加班费的。”我解释。
方正临又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你都快住公司了，我这个月都没见过你几回，晚上下班回来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没跟你同居呢还。”
我喉咙一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挤出一个笑来：“抱歉抱歉，过几天这条广告发布完，就能闲一点了，我请一天年假，我们去哪儿玩一下吧？”
“再说吧，年底了，我也不一定得空。”方正临一边说，一边又把手机翻过来，好像在确认有没有新消息进来。
我看了一眼他，他又把手机放下，这就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了。
“工作？”我咬了咬玻璃杯的杯沿，问方正临。
“嗯。”他应了一声，瞥了瞥我还没见少的餐盘，似乎是在催促我快点进食。
我只好再拿起叉子，三下五除二把东西塞进嘴里，和着酒咽下去。
我在工作最忙碌的时候基本都没什么食欲，吃多了东西容易吐，去医院检查过，只说是没有器质性的问题，大概是心因性的。
这点明明方正临再清楚不过。
方正临是开了车来的，喝了酒，自然不可能酒驾回家，他叫了代驾，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小哥骑着折叠自行车赶到停车场来。
方正临坐副驾驶座，我就坐进后座。
不出意外，胃里翻江倒海，四周年纪念日，我想着不能扫了方正临的兴，在没什么营养价值的谈话里把整顿饭吃了个干净。这种漂亮精致的餐厅的套餐，理应量不多。也许是因为进食的时间线被拉长，一顿吃下来，还是撑得有些难受。
上高架快速路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对坐在前排的方正临说：“我想开窗。”
“想开你就自己开呗，按钮在那，我又不是不让你开。”方正临道。
他是完全没想起来上个月，同样也是吃过饭，我坐在他车上想要开窗通通风，被他一句“高架上开窗油耗高”堵回去，忍了一路，一回家就跑去洗手间把晚餐吐了个干净。
我扯了扯嘴角，沉默地把窗户开了条缝。
透了气，胃里那种不适感也好说歹说被压制下去。
我趴在车窗旁，注意到方正临亮起来的屏幕。
亮起来一下，又灭掉，反复几次，方正临终于把屏幕解锁，点开微信回了对方的消息。
方正临虽说工作也不清闲，但他跳槽之后的公司很讲究公私分明，很少有人会在下班后还因为工作的事找上方正临。
是谁呢。我有些好奇。
代驾小哥开车平稳，很快就吧我和方正临送到家楼下的车库里。
我跟在方正临身后上楼。
我们租的是个一梯两户的公寓房。两室一厅，一个房间做卧室，一个房间做书房。刚谈恋爱的时候我还住在宿舍，后来和方正临在一起一年不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了房，正式开始的同居生活。
最近我一直加班，方正临睡不好起床气严重，我只好在书房打了个地铺，晚上回来晚了，就草草洗漱一下睡在书房的地铺里，早上起来才去主卧的衣柜里拿衣服穿。
我从电脑包夹层里掏出钥匙，一进门，还来不及开灯，就被方正临压在了门板上，他喝酒喝得快了，又让侍酒师多加了两杯，大概这会儿正上头。我手里的电脑包差点掉地上，我心一惊。
“让我放个包先！”
“就扔地上。”方正临一把夺过我的电脑包，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跳下，他把电脑包平稳地撂在了鞋柜上。
方正临一边咬我的嘴唇一边问：“明天还加班吗？”
我没思考太久，给了一个他想听的回答：“应该不加吧，明天早上有个会取消了，我可以睡到中午……”
方正临轻轻一笑，笑意被鼻息带过，抚过我的颈间，很痒。
洗完事后澡，我从浴室里出来，发现方正临已经在床上抱着被子睡熟了。
他睡相不怎么好，睡熟了喜欢把被子全卷过去，温度还低的时候，我时不时就会睡到一半被冷醒。
我试图把他全部压在他的胳膊和腿下面的被子扯出来一个角给自己盖，还没来得及用力把被子从他身上解绑，便发现方正临没给手机充上电就已经睡昏过去。
“又忘……”
我伸过手，把他的手机拿起来。
屏幕亮起来。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是那么刺眼。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重却快速，在胸腔里轰然震动着。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我宁愿我向来准确的直觉能够失灵。
我在屏幕上输入方正临的手机密码，解锁了他的手机。上一个应用没关闭，停留在微信界面上。
备注昵称“小安”的后面有一个粉色的爱心，不知道是在备注的时候就加上的，亦或是后来被修改的。
最新的消息是——
“正临哥晚安，期待明天的晚餐！”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方正临和小安的对话框。
他们明天的晚餐定在了梨苑。
——方正临向我告白、每年过周年纪念时去的地方。
我在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下，看向躺在床上的方正临。
方正临睡得很熟，大概是酒精的后劲加上欢爱后的疲劳，让他睡眠质量直线上升，我都能听到他不算响的呼噜声。
我又将视线回到方正临的手机屏幕，一条一条往上翻他和小安的聊天记录。
发现他们大概半年前就已经有联系。
半年前，是了……方正临去C市出差，先是去了两周不到，回来没几天又说需要去收尾，又去了一周多。
方正临大概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他。
我打开小安的朋友圈。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年轻，照片大多对着镜头挤眉弄眼，活力满满的样貌。我又看到他发了定位的学校，C市的大学。
原来还是大学生。
“昨天很开心。”他们加了好友之后的第一条消息。
我缓慢地滑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渐渐将完整的故事拼凑起来。
方正临去C市出差的第三天，和当地的几个朋友一起去喝酒，在酒吧里认识的小安，当晚方正临就和他睡了。
方正临出差期间几乎隔几天就见一次他。
有时候就是纯吃饭，也喝酒，自然还有夜晚更深度的余兴。
第二次的C市出差——我以为的出差——方正临和小安一起在酒店住了一整周。
那之后也是几乎每天都有聊天。
一周前，在我最忙碌、几乎夜夜加班、回来也就是草草洗漱睡在书房的地铺的期间。方正临和备注小安的大学生正计划着圣诞节的约会。
“来S市过圣诞吧，我请你吃饭。”
“就吃饭呀？”
“那不然？你还想什么呢。”
“我想你了呀。”
“我知道，酒店我都定好了。”
“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吗？”
“他加班，都不在家，发现不了。”
方正临是觉得我一定发现不了，还是觉得就算被我发现了，他也有自信蒙混过关？
我退出方正临和小安的聊天对话窗，重新锁上了手机屏幕，轻手轻脚把手机放回到方正临枕边，插上充电线。
四年前我认识方正临的时候，我填表格填到职业那一栏上也还能写是学生。
大四实习季开始之前有几个公司来学校里做宣讲会，也就是那时候我第一次见着方正临。
方正临才工作一年半，在公司做制片。我深刻怀疑，他这么一个新人却让他来做宣讲的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他那张脸。长得很标志不说，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我猜方正临不是就是在做什么运动就是有健身的习惯：他撩起袖子的时候露出的一截手臂有着结实的肌肉。
色令智昏。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向他们公司递了简历申请实习。
实习第二周方正临就约我出去喝酒，我一开始以为是团队的人都一起的聚餐，去了才发现只有方正临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旁边留了一个位，是给我的位子。
“你是不是喜欢我？”方正临单刀直入，一点让我掩饰的余地都没留。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
“……嗯。”我小声应了他。
“我猜也是。”他弯着一边嘴角笑，喝了口面前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我对这加了色素的、看起来度数不低的鸡尾酒有些犯怵，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喝下去。本着来都来了试试吧的心态，抿了两口，加了那么多糖浆还是能喝的出浓重的酒精味。
我放弃了，偏头去看方正临：“那你呢。”
“那还用问？”方正临晃晃杯子，主动和我碰了个杯，“我也对你有好感。”
他露出一口皓白的牙，说：“我们谈恋爱吧。”
但其实在一起只有第一年是最开心的。单纯的恋爱。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那会儿我还是大学生，本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现实的问题。
无非就是修学分，实习，写毕业论文。那年夏天我毕业，正式入职了方正临在的那家公司，再之后我们一起找了房子住到一起。
一年半之前，方正临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做运营，工作倒是没之前那么忙了，只是出差变得频繁了起来。我想也许是因为在一起这三年的时间让我对他的信任叠加，才从未对他产生过半点怀疑。
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是发现方正临的暗度陈仓这一事本身好笑，亦或是过了半年才发现的我自己好笑。
五味杂陈。
说不出话来。大脑很清醒，于夜色里回溯过往的一些记忆，有好有坏，都像黑云压境，让人呼吸都显得困难。手机的屏幕再一次亮起来，就好像是给我找了一个长音中间的气口一样，我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手机。
——好在并不是方正临的手机，而是我的。饶是如此，我还是缓了很久才解锁了自己的屏幕。
是楚知珩发来的消息。
“回国了，有空吃个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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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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