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窗玻璃上织出灰蒙的蛛网,顾恙盯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物理老师,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本扉页摩擦。那里藏着一小块凸起——昨天特训时,顾烨的钢笔漏墨,蓝黑色墨点溅成振翅的蝶,而他偷偷用透明胶将那点痕迹封印起来,如同封印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顾恙!”粉笔头精准击中额头,李老师的声音像淬了冰,“回答一下第17题受力分析。”
他慌乱起身,椅子腿刮出刺耳声响。全班目光聚焦的刹那,教室后门忽然传来三下叩击。顾烨拄着拐杖倚在门框上,湿漉漉的伞尖在地面汇出一小片湖泊:“老师,教务处通知现在去领竞赛准考证。”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市级竞赛在下个月,而顾烨攥着门把的手背青筋突起,那是他紧张时惯有的反应。李老师推眼镜的动作慢得令人窒息,镜片反光掠过兄弟俩同样绷紧的下颌线。
“放学后留堂。”她最终对顾恙吐出判决,目光却钉在顾烨身上,“至于你,学生会主席应该知道打断课堂的后果。”
走廊脚步声远去时,顾恙在作业本角落画下一把伞。伞骨倾斜的弧度精确复刻昨日哥哥撑伞的姿态,伞柄处悄悄多了一行小字:GY→GY。
留堂的黄昏雨势渐猛。顾恙咬着笔帽抄写公式时,忽然嗅到熟悉的柑橘香。转头看见顾烨正靠在走廊窗边批改学生会文件,湿校服搭在臂弯,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那截小臂上贴着张创可贴,位置恰好盖住昨日更衣室铁柜刮出的红痕。
“顺路等你。”哥哥的笔尖戳破纸张,墨迹在申请表上晕开一团。他脚边放着两份盒饭,红烧茄子的油渍渗过塑料袋,那是顾恙最爱吃却总被母亲限制的油腻食物。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们挤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后躲雨。顾烨突然拽过弟弟的手,冰凉的金属物落入掌心——是那把沾着水珠的伞。
“物理及格就还我。”哥哥转身走向雨幕,拐杖点在积水里漾开圈圈涟漪。顾恙撑开伞时怔住了:伞骨内侧用银线绣着小小的“GY”,针脚细密得像某种隐秘的宣誓。而伞柄处缠着崭新的防滑胶带,恰好契合他虎口的茧。
这份悸动持续到次日篮球赛庆功宴。ktv包间里弥漫着啤酒与荷尔蒙的气息,顾烨被队员们簇拥着坐在中央,苏媛正将草莓递到他唇边。顾恙缩在角落咬碎冰块,齿间弥漫的酸涩不知来自柠檬还是心口。
“恙恙来唱!”陈墨突然抢过话筒扑来,酒气熏灼地揽住他肩膀。投影屏亮起《追光者》的伴奏,顾烨放下酒杯的动作太重,琥珀色液体溅上苏媛的白裙子。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唱到副歌时,顾恙的目光穿过摇曳的彩光,精准捕捉到哥哥的视线。那片深海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浪潮,像要将他吞噬又像在哀求救赎。酒精催发的勇气让他握紧话筒,对着那双眼睛唱出最后一句:「有的爱像阳光倾落,边拥有边失去着」。
掌声雷动中,顾烨突然起身撞开果盘。玻璃碎裂声里,他拽过弟弟手腕冲出包间,拐杖丢弃在满地狼藉中。消防通道的安全门重重合拢,将喧嚣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好玩吗?”顾烨将他抵在冰冷墙壁上,呼吸间带着从未有过的酒气,“唱这种歌...”话音戛然而止,颤抖的指尖却抚上他唇角,那里沾着方才喷溅的啤酒沫。
顾恙在昏暗中闭上眼。他听见哥哥的喉结剧烈滚动,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墙皮碎屑簌簌落在肩头——然后一切突然静止。
顾烨的额头重重抵在他肩上,声音闷得像浸水的棉:“对不起。”
推开安全门时,光瀑倾泻而入。顾恙看见哥哥捡起拐杖的背影,白衬衫后襟皱成一团,那里印着他方才抓出的褶皱,像朵溃败的花。
深夜的书桌台灯下,顾恙拆开那把伞的伞柄。塑料管内掉出卷极细的纸卷,展开是哥哥的字迹:「雨越大,伞该越向你倾斜——物理必修三第27页」。纸条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色深浅不一仿佛写了又涂:「但倾斜过度会一起淋湿」。
他颤抖着翻出物理课本。第27页的页码被红笔圈起,空白处画着把极度倾斜的伞,伞下两个小人并肩而立,影子却交织成心形。
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顾烨站在雨中的阳台,湿发贴在额角,手里举着写字板:「特训继续?」玻璃上的雨痕扭曲了那些字迹,也扭曲了他身后突然亮起的车灯——
刺目光束中,顾恙看见父亲的车停在院门口。顾建国正透过雨刮器的摆动,凝视着阳台内外遥遥相望的两人。
次日清晨,顾恙在物理课本里发现新的纸条。钢笔字迹被水晕开大半,仍能辨认出哥哥抄录的句子:「双星系统的最小安全距离计算公式:r=2.9(M1 M2)^(1/3)?T^(2/3)」。
他用发颤的笔尖在等号后面补上:但引力从不遵守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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