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银行大楼的项目进入攻坚阶段。一处位于地下金库旧址的承重墙体,在拆除后期临时支护时,出现了超出预期的沉降和细微裂缝,现场气氛骤然紧张。夏晚和团队连续几天泡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反复勘察、测量、分析数据,开会讨论加固方案,常常忙到深夜。
这天晚上,又一场冗长的技术协调会结束,已近凌晨。冬夜的寒气像浸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下来。夏晚裹紧羽绒服,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灯火通明却寒意逼人的项目部板房。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肋骨的旧伤处被寒气一激,隐隐泛起熟悉的酸胀感。
“这天儿真够呛!夏工,你怎么回?打车吗?”同事小赵搓着手问。
“嗯,叫个车。”夏晚掏出手机,指尖冻得有些僵硬,屏幕解锁都慢了几拍。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还有二十几人,预计等待时间超过四十分钟。
“啧,这得等到啥时候去?”另一个同事看着手机哀嚎,“要不……挤挤我的小电驴?就是有点冷……”
夏晚看着同事那辆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电动车,摇了摇头:“不了,我再等等,你们先走吧,别冻着了。”她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在寒夜里吹风。
同事们陆续离开,很快,空旷的项目部门口就只剩下夏晚一个人。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她裹紧了羽绒服,像一株被寒风吹得微微摇晃的芦苇,不停地踱步试图驱散寒意。手机屏幕上等待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寒气无孔不入,从脚底蔓延上来,手指已经冻得麻木,连呼吸都带着白雾。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冻僵的时候,两道刺目的车灯划破黑暗,由远及近,最终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低调而流畅。
车窗降下,露出江屿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穿着深色的羊绒大衣,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车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夏晚?”他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仿佛真的是路过偶遇,“这么晚还没走?”
夏晚冻得有些发懵,看着车里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脑似乎都被冻僵了,思考变得异常缓慢。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刚……刚开完会。”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因为寒冷而带着细微的颤抖,嘴唇都有些发紫。
江屿的目光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微微发抖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多问,直接推开车门下车。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内,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快步绕过车头走到她面前。
“上车。”他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不是命令,却有着强大的说服力。他顺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一股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晚被那暖意一激,几乎本能地想靠近。但理智瞬间回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裹紧了衣服:“不用麻烦了,我叫的车快到了。”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显示还有十五人排队。
江屿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又抬眼看了看她冻得发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没有坚持,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车门旁,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部分凛冽的寒风。
“这里晚上不好打车,气温太低,你穿得不够。”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陈述着客观事实,没有半分指责或关切过度的意味,“我正好回市区,顺路。同学之间,搭个便车而已,不必有负担。”
他的态度坦荡而直接,理由充分合理,完全符合“普通同学”的界限。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刻意的靠近,只是基于最基础的人文关怀和一个顺路的事实。
寒风还在呼啸,夏晚感觉自己的脚趾头都快失去知觉了。手机屏幕上那个缓慢跳动的数字,此刻显得如此绝望。而眼前的车门敞开着,里面是足以驱散所有寒意的温暖。更重要的是,他给出了一个让她无法再强硬拒绝的理由——“同学之间,搭个便车而已”。
再拒绝,反而显得刻意和矫情了。
夏晚只犹豫了不到两秒。求生的本能和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不再纠结,低声道:“那……麻烦江总了。”她微微低着头,快速钻进了副驾驶座。
车门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冷和呼啸的风声。温暖干燥的空气如同温柔的毯子将她包裹,冻僵的身体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舒适的喟叹。车内的空气很干净,弥漫着极淡的车载香氛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杉须后水味道。
江屿也很快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伸手在方向盘旁边的控制面板上快速点了几下。
“温度调高了些。座椅加热开了。”他目视前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没有看她。
“谢谢。”夏晚轻声说,感受着身下座椅传来的、逐渐升腾的暖意,从尾椎一路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舒服得让她几乎想叹息。她悄悄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指尖开始回暖,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的微弱送风声。夏晚靠在柔软温暖的座椅里,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在暖意中慢慢放松下来,连日加班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她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路灯照亮又抛入黑暗的街景,眼皮渐渐沉重。
江屿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线条冷硬。车内很安静,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人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他微微侧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夏晚已经睡着了。她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羽绒服的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脸颊在暖气的熏蒸下褪去了之前的苍白,透出一点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舒展,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睡颜安静得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显然,她累极了。
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不动声色地将空调的出风口微微调转了方向,避免暖风直接吹到她的脸。车速也保持得更加平稳匀速,在空旷的深夜街道上滑行。
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试图盖件衣服之类的举动。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像一个最称职的司机,确保乘客能安稳地抵达目的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在夏晚公寓楼下。
夏晚睡意沉沉,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背包,被温暖包裹着,意识也仿佛在空中漂浮。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挤满了课桌的教室,坐在那个堆满习题课本的书桌前。
“晚晚,晚晚,那我就回家啦!周日晚自习见喽!拜拜,爱你哦!”林薇背上她的小书包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教室。
她记得这一天,这是高三的一个周五,今天下午是学生们三周一遇的“探亲日”,终于可以在学校的牢笼里“刑满释放”了,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奔出校门。夏晚家里,这几天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去外地走亲戚了,她回去,家里也就是她一个人,还不如在学校上自习。
于是,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
江屿是在林薇离开不久后离开的教室。他起身的时候,椅背碰在了后面的桌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砰”。他说了声“抱歉”,然后把椅子向前推了推,走到过道上。
“呦呦,江学霸,去找校花吗?”同学的一声打趣,江屿笑着在对方的胸口轻轻锤了一下。
少女时期的心思总是细腻而敏感的,夏晚的心因为这句话,就像被碰到的桌板一样,“砰”的一声,震荡了她的世界。
等教室安静下来之后,她悄悄翻开日记,记录关于今天的“江屿”。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夏晚,你做了一个关于我的什么梦?”
这声音醍醐灌顶,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正盯着她看的江屿,梦境、记忆和现实交叠,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她下意识回答道:“没,没做什么梦……”
江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挂着一种疑惑的表情。
夏晚握着资料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背包上的金属挂件冷硬的触感让她意识瞬间回笼,她立刻坐直身体,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抱歉,我睡着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公寓楼,连忙解开安全带,“谢谢江总,麻烦你了。”
“到了。”江屿的声音依旧平淡,“小心台阶。”
“嗯,谢谢。”夏晚推开车门,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激灵,残留的睡意彻底消散。她迅速下车,站在车外,对着驾驶座微微欠身,“江总路上小心。”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视线。江屿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黑色的轿车便无声地滑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夏晚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尾灯的光点也融入黑暗。身上还残留着车内的暖意,脸颊似乎也还带着座椅加热的温度。刚才那一路荒唐的梦境,让她又想到了年少的江屿,那个带着稚嫩的江屿。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肋骨的旧伤处似乎更加酸胀了。就像她那颗酸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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