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忍着浑身黏腻进行上午操课训练的时候，袁朗正美滋滋洗完澡睡大觉。
一梦酣沉，他终于不必在梦里回顾那血腥的场景。
傍晚时分，袁朗从深度睡眠中醒来。
世界安静的不像话，没有集合哨，没有操练声，也没有催的人昏昏欲睡的冗长会议。
他像是把过去几年里未曾执行过的睡眠时间统统补齐了一般，一天里睡了个够本儿。
看着从窗口里映进来橘黄晚霞，袁朗愣怔了片刻，常年紧绷在紧张战备情况里的神经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样平淡恬静的生活。
昏黄的屋子里陷入了久久的安静，袁朗放空神思享受起这久违的静谧。也许，铁大是明智的，一个月，足以疗愈他钻进了神经里的疼。
起床收拾好自己，袁朗看着乱糟糟的屋子笑。还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哪怕老A在内务方面并不严苛，但是起码的要求还是有的，房间折腾成这样乌七八糟的，他还能待一天一夜，也真是个奇迹。
他没有把任何一分钟分出来，去想那个早上让他激情涌动的人。
老林再次见到袁朗的时候，眼里的精光压过了担忧。
眼前的袁朗不能说恢复了原本的精神面貌但是颓丧和伤痛去了有七八分了，勉强算是有了神采了。
“不愧是你啊袁朗，就一晚上，就能恢复成这样。”老林放下了悬着的心，一边说，一边忍着情绪：“我还以为······行，铁大果然没有看错了你。”
袁朗原本懒散的抽着烟，见着老友如此动感情，赶紧坐直了来拍他肩膀。
“不是吧，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哭成这样，这样真是那天伤了残了，你得哭成什么样啊。”
老林一巴掌把他手拍开：“去你的，别瞎说！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哎呦，赶客了啊！我一个月假呢，铁大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啊，我不紧着用了以后哪来的这样宽绰的时候。”
老林盯着他看了好大一挥儿，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疗伤嘛，肯定得治好喽治透喽，我让你这么好的半不拉茬的回去，谁也不能放心啊。”
袁朗自打这次出来见他，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一个“伤”字，也不反驳，也不掩饰自己的并不算特别好的状态。
“那房子，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只是一样，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好透了，下次能这么悠闲的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袁朗也没拒绝好友的心意，他自己也明白，铁大是实在不忍心看着手下爱将过不了心理那关，所以才放了这么长的空挡给自己。一方面自然是为散心疗伤，也是让自己睁开眼看清楚，看清楚乔犀保卫的一切，他们这一辈人保卫的一切。
可是不光是这样的，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不只是这样。
也许除了铁大，没人能理解他心里的自责。
他当时是有机会去救助自己的观察手的，可是他选择了任务，选择了阻击敌人头目。而让他陷入愧疚无法自拔的是，如果重来一次，他也许还是会选择任务优先，无论是不是知道乔犀当时的伤势。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不能算是错的，但是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的战友，他的观察手，在他的一次选择中没能保住性命，这样的愧疚，足以淹没他的一生。
何洪涛还是找到机会先问了成才。
成才纯属自己心虚，以为在外头那荒唐的一夜走漏了风声，这一周过的是既提心吊胆，又心怀愧疚，既失魂落魄，又强打精神。
何洪涛找着他的时候，他正在树荫下揉眼眶呢。
听见有人喊他，成才条件反射的先立正，没办法，心虚啊。
何洪涛被他眼睛下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怎么熬成这个样子？晚上睡不好？老七这也太不关心人了！”
先吹点小风，不算过分吧。
成才听着心里发虚，腿都要软了：“没，连长挺关心我们的。”
何洪涛笑笑，不做评价。
“哎，成才，你现在已经是七连的狙击手了是吗？”
成才很为这个身份感到骄傲，脸上也有了光彩。
“是，都是连长培养的好，我才练的出来。”
七连的兵嘛，都对高城爱戴的不行，何洪涛不觉得意外。
“那你一定知道，七连狙击手的考核标准了。我们连有心培养自己的狙击手小组，想来学习一下七连的先进经验，我来找你了解一下。”
原来是公事啊。
成才放了心，可也疑惑：“这样的梯队建设，您问连长会更系统吧？我能知道什么。”
何洪涛拍拍他的肩膀，可他身高赶不上成才，最后只好拍在成才的手臂上。
“你不是来自一线吗？制度的优劣哪能逃过你们的眼，知道了好赖，我们才好又侧重嘛。”
成才心里不妨，却也只当听不见那“优劣”二字，只把平日的日常巴拉巴拉一说。
何洪涛自然听出来成才只说了一些细枝末节，关于系统性的总结他是一个字不提。
何洪涛也不恼，他的目的本来也不再这里。
“这么说，考核也是很严苛的了。能有人一直保持合格不被退下来吗？
成才高昂着胸脯，骄傲地说：“我会严格迅速，努力不被退下来的。”
何洪涛含笑拍拍他，鼓励道：“那就祝你成为一个最优秀的狙击手吧。”
何洪涛背着手走了，成才却被这场谈话弄了个莫名其妙。
才进了二楼，正正撞上高城出来，一个招手把他叫过去，成才乖乖跟着进了休息室。
“怎么憔悴成这样？”
成才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为这个外面的男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连长还不活扒了他的皮啊。
“没，就是没休息好。”
高城瞧着他连头都不抬起来瞧自己一眼，心里烦躁的不行，可又不好说他，这不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吗？
“别想太多了，对自己已经够严格的了，偶尔碰到瓶颈期，有个小退步都正常，注意身体要紧。”
成才只觉得惊奇。
他家连长一向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能争爱拼的才是好兵，进步进步进步，不断进步才是他的要求，什么时候竟然还放松了要求用瓶颈期安慰人了。
高城瞧着他瞪着猫儿一样的眼睛看过来，跟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人似的，不由得笑了。
“怎么，眼睛瞪这么大？不认识我了？”
成才赶紧摇头。
“那就别瞪了，狙击手的眼睛金贵着呢，可不能让你这样糟蹋。喏，我这里买着按摩贴，回去试试。”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包东西来。原本想买个眼睛按摩仪的，时间紧没找着，先拿这个奏和着。
“咳，上次你给我的奶糖挺好吃的。刚好我上周出去也买了，给你尝尝。”
成才早看见了那包按摩贴旁边的大白兔奶糖，连长既然给他，他也毫不客气的接了，全当是礼尚往来了。
可是按摩贴这东西······
“连长，我看你最近也没怎么休息好，你看，眼睛都抠瘘着呢，你自己用吧，不用惦记我。”
高城哪有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对着窗户佯装看风景。
手上痒得厉害，想拿烟抽几口，可他就是忍着，像忍着奢望。
“拿上拿上，不值什么，还推来推去的。”
成才默默抱着两样东西出去了。
等何洪涛找上高城闲话的时候，高城倒先问罪了。
“你老何不够意思啊，私底下跟我们七连的狙击手勾勾搭搭的是怎么个意思？”
何洪涛大大方方的承认：“老七，我那是取经呢！不过，那只是像一线狙击手取经，现在呢，我来向他的领导取经了。”
高城没吱声，频频拿手里的烟弹烟灰。
“我们三连呢，目前没有狙击手。这是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的，现状必然要改。可是从目前的人手里培养，我们经验不足，力量不足······”
“所以就把注意打到了我这里？我就这么好说话？”
何洪涛无奈，怎么一股子自己在欺负人意味。
“不是把注意打到你这里。老七，我们都得承认，你这里都是好兵······”
高城心里憋着火，再一次打断他。
“知道是好兵就该知道我不会放人。”
何洪涛苦笑：“老七啊，好兵，不一定都适合钢七连。”
高城把烟一摁，掷进烟灰缸。
“成才适合钢七连。”
何洪涛却笃定的摇头。
“你很清楚，在新兵连的时候你我都看的清楚。成才身上，优点很醒目，可缺点也很显眼。
“我当时就提过，成才的性子得磨，磨出来了，就是块好钢，就是块好玉。当时你心里也清楚，所以你是爱不释手啊，非得跟我争。好啦，他到了七连啦。
“你老七是强将底下无弱兵，整个七连都是好样的。但是你看花了眼哪！成才进了七连，你磨他的性子了吗？他各项技能很优秀，可是性子却没什么变化。甚至可以说，他染上的坏毛病还不少。这一点你老七得承认哪！”
高城始终淡定的很，因为他心里底气够足。恭维他不冷不热的受了，指责他也能不轻不重的接受，可是说成才的性子，他却难得的有些理亏。
因为他确实从没觉得成才的性子哪里就不好了，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去磨他。
何洪涛叹了口气：“军事主官的主要工作是抓业务抓训练，跟我们政工口的重点不一样，你又不熟悉政工干部的工作，成才个人的一些问题，你看不到很正常。”
高城屹立不动的身体终于换了个姿势，这一点上还真不需要别人帮他粉饰太平，因为他确实不大在乎成才身上所谓的毛病，不是不重视那种不在乎，而是觉得这些毛病不算是问题。
他的工作果然还是有做的不足的地方。
高城坐了下来，这表示他终于愿意仔细听听何洪涛的意见了。
何洪涛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怕跟高城谈，怕的是高城听不进去。此时来看，将门虎子并不是刚愎自用那类人。
“现在成才已经不适合七连了。”
正是谈话才开了个头，高城就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合适了！合适的很！
“我这几天做过调查，七连的战士们对他是有一些意见的。当然，我们不能因为有人有意见就否定一个人，但是这起码表示，这个环境不适合他了。”
高城的话冷的像冰：“七连容得下任何人，包括成才。”
“可容得下他就能让他成材吗？老七，这只是外部原因，只算小头。大头在成才自身内部。玉不磨不成器，把一个优秀的苗子打磨成顶尖人才，必然要要让他内外兼修的。他现在是不错，可漂浮在半空中，绝不是你期望的那种状态吧。”
高城觉得老何这人可真会拿捏人的软肋，看东西锋利的跟刀子似的。这话他也确实认同，打从刚认识成才，他就看得出那小子浮，只是心里想着年轻人嘛，还是半大的小子呢，不着急。
可现在，他不急也得急了。
高城从没觉得自己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没底气的，这一回，他却只能蛮不讲理的对觊觎着他的兵的人说：“成才不会走。老何你该走了。”
何洪涛轻叹一声，知道从高城这里没有可能把路走通了。
晃晃悠悠的身影进了三连，不紧不慢的很。
三连长急啊，“老七怎么说？”
何洪涛先给自己倒茶：“跟你想的一样。”
“不放人？”
“要你你愿意放吗？”
三连长唉声拍着大腿。
“这个老七，霸道的很！”
回头瞅见自家指导员悠哉的样子，纳闷了。
“你怎么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何洪涛闲闲的吹着茶杯里的浮沫。
“这事儿的关键在成才自己，又不在老七身上。他答应不答应的，只要成才同意了，他还能捆着成才不成？”
三连长挠挠头：“话是这么说。可老七的身份······成才不至于蠢到违拗老七的意思吧？”
何洪涛淡定的很：“成才是个有头脑的人，能思考利弊，也能替自己做主。或许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我跟谈过以后，他会想的，他的退伍时间可就在那儿摆着。”
三连长疑惑：“老七就不回去采取点儿什么手段，给他留住了？”
这话可真是说到关窍处了，何洪涛这回是真不淡定了，可他叹口气，实在没法跟三连长说。
说什么呢？说他抽空往七连走访的时候，见着了高城和成才看对方的眼神不对劲儿？
还是说他自打去年处理了三连那两位恋情的时候，就想起高城和成才在新兵连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动不动就对着脸傻笑。
当时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照着大腿一顿拍，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在新兵连里的时候就觉得高城和成才俩人之间氛围怪怪的。
可他这次留心打听，也没见这七连的人传什么闲话，想来两个人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可他转念一想，没做才更可怕，老七天天看着吃不着的，不更折磨人吗？
所以何洪涛听见三连长提起七连指导员松了口风，才去找高城商量让成才转连的事儿，免得他们俩憋不住，把两人的前途都给毁了。
可老七这个倔老虎油盐不进，何洪涛是真不想把事情说的太明了，伤了脸面倒是其次，怕的是伤了心、伤了情。
目下看来，就看成才是怎么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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