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赫说校董会有专门的资助渠道,问于邵安想资助谁。
于邵安说了阮喻的名字,钱赫回去找了下名单,很快回来说:“找到了,高一三班的阮喻,她是特困生之一,据说是孤儿,挺不容易的,学校这边已经免收她的学费了,你还要另行资助吗?”
于邵安说是,提出资助阮喻高中三年全部的生活费,未来等阮喻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他全包。
“没问题,我帮你去办。”钱赫问,“需不需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那姑娘?”
于邵安想起下午阮喻和他道别时的表情,有惊讶,有惶恐,有忧虑,就是没有他期望的亲近,阮喻站在被晒得发烫的绿色枝叶下方,说“谢谢”,说“你是个好人”,只把他当作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慈善之士。
“不用了。”于邵安说,“也别说是谁资助她的。”
钱赫答应下来。
……
八月过后,于邵安回到北美,不到半年就提前完成了学业。之后的两年时间,他频繁往返于两国之间,重复地演说与拉投资,至二十四岁时,由他创立的机器人公司终于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
敲钟成功的当晚,公司举行了一个庆功派对。
派对办在合伙人贾斯伯投资的一间复古式酒店,宴会厅内布满镀金的壁饰、繁复的雕花以及天鹅绒的帷幔。光线暗沉暧昧,显出一种疲态的奢华,令人昏昏欲睡。
公司上市成功,于邵安也难得放松下来,喝了不少酒。
派对中途,合伙人贾斯伯端着两杯香槟醉醺醺地凑过来:“等会儿有什么打算?我看今晚不少美人儿在对你暗送秋波了。”
于邵安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接过香槟,只是笑笑。
贾斯伯耸了耸肩,仰头把手里的香槟酒一饮而尽,把空酒杯递给侍者,收起了混不吝的神色:“说真的,我人生中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给你投资了,你以后真不考虑留在北美吗?”
于邵安笑了笑,摇头说:“不了,我计划售出我的全部股份,下个月回国。”
贾斯伯一愣,低低地骂了句脏话:“你疯了?”
于邵安没有疯,但在贾斯伯看来,或许他在这个时候售出全部股份与疯子无异。公司是他多年来呕心沥血的作品,是他熬了无数的夜,顶着沉重压力拉扯长大的孩子,何况目前市场尚处于一片蓝海,业界争着抢着注资,此时放弃,太过可惜。
“差不多快定了,我不会再改。”于邵安平静地说。
贾斯伯气得摔了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
于邵安站在宴会厅的角落,独自饮酒。
他想起上周与父亲于平雄的那通电话。
于平雄听闻他的公司即将上市,在电话里恭喜他,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父子俩要好好聚聚。
于邵安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于平雄:“如果我打算以后留在国外了,爸,您会同意吗?”
于平雄沉默了很久,如他所料,开口时声音已沉了下来:“还是算了吧。”
“你的公司做得再大,有家里的集团规模大吗?当初同意你创业,可不是让你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跑到外面自己逍遥快活的。”于平雄语气中含着愠怒,又变回了于邵安记忆中的那个严肃冷漠的父亲,“赶紧回来,你弟弟也快毕业了,我们都管不住他。”
于邵安早已不会因为父亲的斥责而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他低声答应了,说:“好的,我回国之后,会来世黎集团报到。”
“这才像话,”于平雄见他态度良好,语气缓和些许,“等你回来,爸爸让你当分部部长,好好历练一下。”
于邵安答应下来,第二天给心理医生张子凡打了个电话。
聊起这事,张子凡问他:“你觉得你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于邵安说。
“你确定?”张子凡问,“哪怕你回国之后,将会从此失去自由,再无欢愉可言,只是为了替母亲争一口气,为此搭上自己的后半生,难道不可惜吗?”
“我只知道,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于邵安回答。
无论是失去自由或是自主,还是再也无法感到快乐,这些后果于邵安都能想象得到,能承受得起。
他本就一无所有,回国接受戚新凝的监视与父亲的管控,过复杂和困难的人生,他都可以接受。
他只是不想在午夜梦回之际一次次地梦见母亲的病容,母亲紧闭着眼睛躺在太平间的铁床上,面色和死人一样苍白。
更不想听见母亲的声音。母亲总在他的梦中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语气轻柔却也像是在后悔,后悔生下他。
一个穿红色礼服的金发女人走过来,打断了于邵安的思绪。
“一起喝一杯吗?”女人朝他晃了晃酒杯,眼神流露出暗示。
于邵安礼貌地拒绝了她的邀请,离开宴会厅,乘车回到家中。
他住在市中心的一座公寓楼中,顶层四面皆以巨幅玻璃为墙,当夜幕降临,底下的灯火次第亮起,公寓内却常是黑暗的。
于邵安开了罐啤酒,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夜景。
忽然,手机响了,钱赫给他发了条语音:“你资助的学生今天高中毕业啦。”
随后,钱赫传来一张照片,于邵安点开来看。
那是一张班级集体毕业合照,于邵安很快在边上的位置找到阮喻。她穿着最常见的学生制服,白衬衫,格子短裙,长发披散在肩头,和三年前相比,容貌变化不多,但很明显长大了一些。
“昨天高考成绩刚出来,姑娘发挥得不错,上了S大。”钱赫继续发语音,“她问我资助人的联系方式,我给了,你有接到过她的电话吗?”
于邵安顿了顿,回复:【没有。】
钱赫发了个无奈的表情,问他:【什么时候回国?找时间聚聚。】
于邵安回复“下个月”,和钱赫约定好见面的时间。
二十一岁至二十四岁,于邵安时常想起阮喻。
他和阮喻见面的次数不多,距离相去甚远,脑海中却总是会在工作和休息的间隙,偶然或真切地浮现出阮喻的面容。
阮喻穿白色校服站在公交路牌下等车,仓促敷衍对他说你好,说再见;阮喻穿黑色紧身连衣裙,将沾有廉价香水气味的纸卡递过来。她在人满为患的街头贴近于邵安,身上却带有夏天与雏菊的芬芳。
于邵安慢慢地喝完了整罐啤酒,也看了很久的夜景。
他把喝完的啤酒瓶扔了,走回卧室,准备洗漱就寝。
洗完澡出来,正好看见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铃声响起。
于邵安擦着头发,低头去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来自国内。
他伸出食指,划动屏幕,设置免提,接通了电话。
“您好,我是一中高三三班的阮喻,您资助的学生。”
于邵安愣了一会儿,低声说:“你好。”
“有什么事吗?”他怀着不知是什么心情问。
“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您,我顺利毕业了,考上了S大,高中这三年感谢您对我的资助,如果不是您,我考不上这么好的大学,真的很感谢您。”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阮喻轻盈的声音,在沉静的夜晚好像空气中浮动的一根羽毛,飘荡而不坠。
于邵安默默地听她说完,很想问,你认得出我的声音吗?但他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阮喻一定没认出他来,钱赫没告诉阮喻资助她的人是谁,又过去三年这么久,恐怕见了面都认不出来,何况只是听声音。
于是他只是说:“不用客气。”
阮喻安静了片刻,轻声说:“听钱赫学长说,等我上了大学您还要资助我,是么?”
于邵安说是。
“不用了,”阮喻的语气尊敬中也透着疏离,“我拿了奖学金,生活费也可以自己做兼职挣,您不用再给我钱了。”
于邵安一怔,声音低下来,问:“不用了吗?”
“嗯,真不用了。”
那边传来人声,似乎有人在叫她,阮喻又说了好几声谢谢,电话挂断了。
……
九月,于邵安回到S城。
夏季已至尾声,不似七八月份那般酷热,午后常有阵雨,往往说来就来,少顷即止。
回国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找寻新的居所。家是不可能回的,于平雄和戚新凝居住的庄园,对于邵安而言,不能称之为家。
所幸钱赫在S城二手房市场人脉颇广,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找到一家愿意抛售房产的业主。
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套高档住宅,单梯独户,四百平米,装修陈设都是全新的,还未有人住过。业主急需用钱,要求付全款,于邵安看位置和户型都较为合意,当场成交。
没住几天,原来在北美的合作伙伴听闻他卖掉股份回国的消息,纷纷致电挽留。于邵安一一拒绝。
陈彦也打来电话,祝贺他终于回归祖国的怀抱,问他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接受家族的安排和某某世家小姐联姻了。
“电视剧上都这么演的。”陈彦言之凿凿。
于邵安只能礼貌地告诉陈彦,没有什么世家小姐,就算是为了追女孩子,也请他少看一些低智电视剧。
陈彦气得愤而挂了电话,一整年都没打过来。
次日,于邵安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国,打算回家探望一下长辈。
“好孩子,有心了,”于平雄笑得欣慰,“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你不愧是当哥哥的,比承焰强多了。”
“承焰怎么样了?”于邵安问。
“唉,我都不想提他,都大三了还不收收心,天天想着玩,他妈妈好说歹说才把他劝进了集团实习,他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真是不省心。”于平雄年纪上来,话也多了,于邵安一问就打开了话匣子,“承焰妈妈总怀疑他谈恋爱了呢,还派人去调查,说是和承焰一个社团的女生,人长得很漂亮呢。”
于邵安许久没有听到于承焰的消息,安静地听着。于平雄说了一会儿,突然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子,说可能是感染了风寒,先吃药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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