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年,神经外科实验室所在的 B 栋教学楼,最近多了股新味道 ,混着酒精和鼠笼木屑的气息,从三楼的窗户飘出来,落在楼下的自行车筐里。
9 月 12 日这天,是陆拾第一次见赵教授。神经外科教研室在 B 栋 5 楼,赵教授的办公室占了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外间摆着四张学生桌,里间是他的私人办公区,门虚掩着,能看见书架上码得齐整的外文期刊,最上层的《Journal of Neurosurgery》还是最新一期,封面贴着黄色便签,写着 “重点精读”。
“陆拾是吧?进来。” 里面传来浑厚的声音,陆拾推开门,看见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坐在书桌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捏着支钢笔,正在翻一本厚厚的实验数据册,封面上写着 “88-89 脑肿瘤分子机制课题”。
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个男生,穿白色实验服,袖口别着支银色钢笔,正低头玩着手里的移液器,看见陆拾进来,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这是王鹏,跟你一样,以后都是我的本科生助手,一起做‘大鼠脑肿瘤模型’课题。” 赵教授指了指男生,语气平淡,却在提起王鹏时,指尖在数据册上多顿了两秒,“他父亲是我医学院的老同学,现在在省肿瘤医院当主任,你们以后多交流。”
陆拾心里 “咯噔” 一下,伸手接过赵教授递来的课题大纲,纸页上印着 “课题目标:建立稳定的大鼠 C6 脑胶质瘤模型,探索肿瘤生长规律;结项优秀者推荐保研”。她快速扫过,目光落在 “2 名本科生助手,分两组独立实验,最终合并数据” 上 —— 这不是合作,是竞争。
王鹏这时才站起来,伸手跟陆拾握了握,手心有点汗:“陆拾是吧?听说你去年解剖课做得不错,不过动物实验跟解剖不一样,得靠熟练度,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实验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草稿纸,上面画着潦草的细胞结构图,边角还沾着培养基的痕迹。
“谢谢,我会努力的。” 陆拾回握,指尖触到他的汗渍,很快松开,目光却记下了那截草稿纸,不规范的记录,或许是个突破口。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早上,她比王鹏早半小时到,先整理前一天的实验记录,再观察王鹏操作:他培养 C6 胶质瘤细胞时,手法确实熟练,取细胞悬液时手腕稳,吸管控制精准,显然是从小接触过;但他总是急着赶进度,一次加样能同时开三个移液枪,偶尔会漏加试剂,发现后又随手在草稿纸上画个圈,说 “回头补记”;下午实验结束,他的草稿纸会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从不清点当天的细胞计数板。
“王鹏家有个私人实验室,他爸专门给他弄的,高中就会做肿瘤细胞培养了。” 陈成凑到陆拾身边,小声说,手里拿着刚从动物房领的大鼠笼,“上次赵教授组会,特意让王鹏先汇报方案,还夸他‘有科研思维’,你得小心点。”
陆拾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观察本,蓝色硬壳封面,上面写着 “神经外科实验记录”,是她上个月特意在文具店买的,比之前的红色塑料本更正式。她翻开 “对手分析” 页,用黑色钢笔写下 “王鹏”,下面分三栏:
优势:1. C6 细胞培养技术熟练(家庭实验室背景);2. 父亲与赵教授是老同学,获优先指导;3. 首次组会获汇报机会,赵教授主观偏向。
劣势:1. 性格急躁,多线程操作易出错;2. 实验记录仅记草稿纸,不及时整理归档;3. 对实验条件的细节把控松散(如漏加试剂、不校准移液枪)。
突破口:利用其 “记录不规范” 的漏洞,在实验过程中强化数据可追溯性;针对其 “急躁” 特质,在关键步骤(如大鼠接种)设置可控性节点,放大其操作误差。
她还在页边画了个简单的实验流程图,用红笔圈出 “细胞计数”“大鼠接种”“数据记录” 三个关键环节,在王鹏可能出错的地方打了叉。
9 月 25 日,第一次组会在实验室的小会议室召开。长条桌的主位是赵教授,左边坐王鹏,右边坐陆拾,墙上挂着课题时间表,“大鼠模型构建” 的字样用红笔标了重点。
“王鹏,你先说说你的实验方案。” 赵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王鹏身上。
王鹏立刻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上面画着大鼠接种的流程图:“我计划用 45 度角进针,接种深度 3mm,每只大鼠注射 10μL 细胞悬液,培养基用 0.3% 胎牛血清,争取一周内完成 50 只大鼠的接种,后续每周测三次肿瘤体积。”
赵教授点点头,偶尔提问 “血清浓度为什么选 0.3%”,王鹏回答 “我爸实验室一直用这个浓度”,赵教授没再追问,转而看向陆拾:“你呢?有什么补充?”
陆拾翻开观察本,上面贴着她画的接种角度示意图:“赵教授,我目前还在优化接种条件。45 度角可能会导致大鼠脑内出血率升高,我想测试 60 度角;胎牛血清浓度也需要梯度验证,0.3% 可能满足不了 C6 细胞在大鼠脑内的存活需求,我计划用 0.4%-0.6% 的浓度做预实验。”
“预实验?” 王鹏皱了皱眉,“没必要这么麻烦吧?我爸的经验就是 0.3%,肯定没问题,浪费时间做预实验,进度会跟不上的。”
赵教授沉吟了一下,说:“王鹏的方案比较成熟,可以先执行;陆拾的优化思路也有道理,你可以先做小范围预实验,别耽误整体进度。” 话里的偏向很明显 ,让王鹏主导进度,陆拾做 “补充”。
陆拾没反驳,只是在观察本上补了一句:“赵教授对王鹏的‘经验论’无质疑,需在后续数据中用‘存活数据’证明优化的必要性。”
10 月 8 日,正式实验启动。动物房送来 100 只 SPF 级大鼠,平均分成两组,陆拾和王鹏各领 50 只,笼号分别标着 “L-01 至 L-50”“W-01 至 W-50”,放在实验室靠窗的架子上,大鼠的吱吱声混着培养箱的嗡嗡声,成了实验室的背景音。
王鹏一早就干劲十足,穿上实验服就开始准备细胞悬液,移液枪开得飞快,上午 11 点就完成了 20 只大鼠的接种,每只大鼠的耳标上都用马克笔写着 “W-01”“W-02”,接种记录随手记在草稿纸上:“10:05,W-01,45 度,10μL,无出血”。
陆拾却没急着动手。她先在超净台里做了 5 组预实验,每组用 2 只大鼠,分别测试 45 度、50 度、55 度、60 度、65 度的接种角度,每只接种后观察 10 分钟,记录出血情况:45 度角有 3 只出血,50 度 2 只,55 度 1 只,60 度 0 只,65 度虽然也无出血,但进针太深可能损伤大鼠脑干。她最终选定 60 度角,在观察本上画了个剖面图,标注 “60 度角,进针深度 2.5mm,出血率 0%,脑干损伤风险<1%”。
然后是胎牛血清浓度。她从冰箱里拿出陈成帮她找的胎牛血清 ,陈成托老家省华民医院的熟人弄的,比实验室的普通血清纯度高,她配了 0.3%、0.4%、0.5%、0.6% 四个浓度的培养基,分别接种到 4 组 C6 细胞里,放在培养箱里培养 24 小时,第二天早上观察存活率:0.3% 存活率 82%,0.4% 88%,0.5% 95%,0.6% 94%(浓度过高反而抑制生长)。她最终选定 0.5%,在培养基瓶上贴了标签,写着 “陆拾组专用,0.5% 胎牛血清”。
直到下午 3 点,陆拾才开始正式接种第一只大鼠 ——L-01。她戴上无菌手套,先用酒精棉擦拭大鼠的颅顶,确定前囟点的位置,然后将接种针调整到 60 度角,缓慢进针,推注细胞悬液时,眼睛盯着微量注射器的刻度,确保每一滴都精准到 10μL。接种完成后,她用无菌纱布按压 30 秒,确认无出血,才将大鼠放回笼中,在观察本上详细记录:“L-01,15:03 接种,60 度角,2.5mm 深度,0.5% 血清培养基,10μL 细胞悬液,无出血,大鼠活动正常”,还附上了一张大鼠颅顶定位的草图。
“陆拾,你怎么才做 5 只啊?我都 25 只了。” 王鹏路过她的实验台,手里拿着刚接种完的 W-25,语气里带着嘲讽,“你再这么慢,月底都完不成 50 只,赵教授该说你效率低了。”
陆拾没抬头,继续给 L-05 做耳标:“我想确保每只的接种条件都一致,慢一点没关系,数据准确更重要。”
王鹏撇了撇嘴,转身走了,草稿纸随手扔在陆拾的实验台上,上面写着 “W-25,14:40,出血,补注 5μL”,没有标注出血部位,也没写补注后的观察情况。陆拾捡起草稿纸,夹在观察本里,在旁边写着 “王鹏组 W-25 出现出血,补注操作不规范,无后续观察记录,存在数据隐患”。
接下来的三天,王鹏的进度越来越快,到 10 月 11 日,已经完成了 40 只大鼠的接种,笼架上 “W” 开头的笼子排得满满当当,他的草稿纸也攒了厚厚一叠,扔在垃圾桶里,有的还沾着大鼠的血渍。
陆拾则每天稳定做 8-10 只,每只都严格按照 60 度角、0.5% 血清的条件接种,接种后观察 15 分钟,记录大鼠的活动状态(如是否进食、是否有抽搐),晚上还会去动物房再检查一次,把出现异常的大鼠单独标记。到 10 月 11 日,她只完成了 28 只,但每只的记录都整整齐齐,观察本上贴满了草图和数据表格,甚至还做了个 “接种角度与出血率” 的折线图,清晰显示 60 度角的出血率仅 2%,远低于 45 度角的 18%。
10 月 12 日早上,陆拾刚到实验室,就听见王鹏的抱怨声:“怎么回事?W-12、W-18、W-25 都死了!” 他站在大鼠笼前,手里拿着三只僵硬的大鼠,脸色难看,“明明接种的时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赵教授也来了,翻看了王鹏的草稿纸,上面只有简单的 “W-12,10.09 接种,出血”,没有后续记录:“你当时没观察出血部位?也没调整接种深度?”
“我…… 我以为只是轻微出血,没关系。” 王鹏的声音低了下去。
陆拾这时递上自己的观察本,翻到 “出血率分析” 页:“赵教授,我做了不同接种角度的对比实验,60 度角的出血率低,而且我在培养基里加了 0.5% 胎牛血清,大鼠的存活率目前是 96%,只有 L-07 出现轻微抽搐,已经单独饲养观察。”
赵教授接过观察本,一页页翻看,眼神从平淡慢慢变得严肃,最后停在 “血清浓度与细胞存活率” 的表格上:“你这个优化很有价值,0.5% 的血清浓度确实能提高细胞在脑内的定植率,60 度角也减少了对大鼠脑组织的损伤。王鹏,你得学学陆拾的严谨,实验不是赶进度,是要出可靠的数据。”
王鹏站在旁边,脸涨得通红,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死去的大鼠扔进生物安全袋里。陆拾看着他的背影,在观察本上补了一句:“首次交锋:以‘慢节奏优化’对抗‘快节奏粗糙’,数据优势初显。后续需持续监控王鹏组的大鼠存活情况,放大其操作不规范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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