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年的 3 月,崇流还裹着冬末的冷意,神经外科实验室的玻璃窗上总凝着一层薄雾,要用抹布擦出半掌大的透明区,才能看见楼下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枝桠。实验室里的空气比往常更紧绷,长条实验台上并排放着两排细胞培养皿,左边贴着 “王鹏组” 的蓝色标签,右边是 “陆拾组” 的红色标签,标签边缘被培养基的蒸汽浸得发卷,像两只暗自较劲的拳头。
3 月 10 日的组会,王鹏拿着数据报表站在投影仪前,白色的光柱里飘着细小的灰尘,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第 4 周的肿瘤抑制率出来了,我组达到 42%,超过赵教授预期的 35%,主要是优化了细胞悬液浓度,从 1×10? 个 /mL 调到 1.2×10? 个 /mL,定植效果明显提升。”
投影仪上的折线图清晰地显示着两组数据的差距:王鹏组的曲线陡峭上扬,42% 的抑制率像根尖刺扎在图表上;而陆拾组的曲线平缓,28% 的数值落在预期线以下。赵教授坐在第一排,手里捏着钢笔,在报表上画了个圈:“王鹏做得不错,能根据实验动态调整参数,有科研敏感度。陆拾,你的数据怎么回事?是不是细胞接种时的操作还不够熟练?”
陆拾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指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画着恒温箱的电路图,她的笔尖顿在 “温度传感器” 那部分,画了个小小的叉。早在两周前,她就发现了数据差距的根源:王鹏用的 3 号培养箱是去年刚进的进口设备,温度控制精度能稳定在±0.5℃,每天早上她去记录时,显示屏上的数字总在 37.0℃左右浮动;而她的 5 号培养箱是实验室最老的一台,显示屏上的温度从 36.0℃到 38.0℃来回跳,上周她用温度计实测,夜间温差甚至达到 2℃,这种波动会导致 C6 细胞的贴壁率下降 15% 以上。
但她没说。在科研竞争里,抱怨设备只会被当成能力不足的借口,赵教授不会因为 “设备差” 就降低对她的要求,反而会觉得她 “不会解决问题”。她抬起头,语气平静:“赵教授,我会再优化接种条件,下周给您看调整后的结果。”
王鹏走回座位时,故意撞了一下她的椅子,压低声音说:“别白费力气了,设备和技术都差一截,再怎么调也追不上。” 他的实验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进口试剂的订单,是上周和实验室管理员报备的,要去市区的省医药公司取 “胎牛血清”,这种血清是美国进口的,比国内的纯度高 30%,整个实验室每月只有 50mL 的配额,王鹏靠着父亲的关系,额外申请了 20mL,这事陆拾记在观察本的 “资源记录” 页,旁边画了个血清瓶,标注 “3 月 15 日王鹏取货,8:00-14:00 不在实验室”。
3 月 14 日晚上,陆拾在实验室待到 11 点。管理员老周正在给培养箱做日常检查,手里拿着螺丝刀,拧着 3 号培养箱的温度旋钮:“这台进口的就是不一样,旋钮精度高,调 0.1℃都能稳住。” 陆拾站在旁边,假装整理实验记录,眼睛却盯着老周的动作 ,他拧旋钮时,螺丝刀顺时针转了半圈,温度从 37℃升到 37.5℃,旋钮上的刻度线细得像头发丝,不凑到跟前根本看不出偏差。她悄悄用手指碰了碰旋钮,记下它的松动程度:大概顺时针转 1/4 圈,温度会上升 2℃,而且旋钮不会卡住,表面的塑料材质也不容易留下指纹。
离开实验室前,她从管理员办公室的废纸篓里捡了一张老周写的 “设备维护单”,上面有他的签名和 “温度校准中” 的字样 ,老周的笔迹很有特点,“校” 字的右边写得像 “交”,“准” 字的竖钩拉得很长。她把维护单夹在观察本里,打算明天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张纸条。
3 月 15 日早上 7 点,陆拾背着书包走进实验室。晨雾还没散,玻璃窗上的薄霜刚化,清洁工李阿姨正在拖地,水桶在水泥地上拖出 “哗啦” 的响。“姑娘,今天怎么这么早?” 李阿姨笑着问,手里的拖把在实验台底下扫过。
“周叔说让我帮忙看看培养箱的温度,怕夜里有波动。” 陆拾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观察本,翻到 “行动步骤” 页:1. 7:30 前完成 3 号培养箱调温;2. 贴 “温度校准中” 纸条;3. 8:00 前离开实验室,避免与王鹏碰面。
她走到 3 号培养箱前,假装检查显示屏上的温度 ,37.0℃,稳定得很。李阿姨在拖对面的地板,背对着她,实验室里只有拖把拖地的声音。陆拾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螺丝刀(是她在文具店买的,和老周用的款式差不多),指尖捏住旋钮,轻轻顺时针转了 1/4 圈。她盯着显示屏,看着数字从 37.0℃慢慢跳到 39.0℃,然后松开手,用袖口擦了擦旋钮表面 ,塑料材质的旋钮果然不留指纹,只有一点细微的划痕,和平时的磨损没区别。
接着,她从书包里拿出提前写好的纸条 ,用的是实验室的空白便签,模仿老周的笔迹写着 “3 号培养箱温度校准中,14:00 后恢复正常”,“校” 字写得像 “交”,“准” 字的竖钩拉得很长,和老周的笔迹几乎一样。她把纸条贴在培养箱的玻璃门上,位置正好在显示屏旁边,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管理员早上刚贴的。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一眼手表,7:45。李阿姨刚拖完地,正在收拾水桶:“姑娘,看完了吗?我要锁门去吃早饭了。”
“看完了,周叔调的温度没问题。” 陆拾合上观察本,背着书包走出实验室,手里还拿着一袋刚买的馒头 ,她故意在门口的早餐摊停留了 15 分钟,确保 8 点王鹏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实验室,避免被怀疑。
上午 10 点,陆拾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手里拿着《细胞生物学》,眼睛却盯着窗外 ,她在想 3 号培养箱里的样本:C6 细胞在 39℃的环境下,1 小时内会开始出现应激反应,细胞形态变圆;3 小时后贴壁率会下降 50%;6 小时后,部分细胞会凋亡,但不会完全死亡。这样的损伤程度正好 。如果样本全毁,王鹏会立刻找管理员查监控,甚至报警;而 “部分受损” 只会让他以为是培养箱突然出了故障,毕竟 3 号培养箱虽然是进口的,但之前也出现过一次温度波动,老周还在维护单上记过 “偶发偏差,不影响使用”。
下午 1 点半,陈成突然给她传了张纸条,是从实验室传来的:“王鹏回来了,发现 3 号培养箱样本有问题,正在跟老周吵,说温度不准。” 陆拾捏着纸条,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在《细胞生物学》的扉页上写了 “3 月 15 日 13:30,王鹏样本出现损伤”,然后继续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下午 5 点,陆拾回到实验室。王鹏正坐在实验台旁,手里拿着显微镜,脸色难看 。他的培养皿里,C6 细胞大多变圆,贴在皿底的只有零星几个,和她预判的一样。老周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温度记录仪:“早上我没调过温度啊,这记录仪显示 8 点到 12 点温度是 39℃,但我没贴过‘校准中’的纸条,是不是谁恶作剧?”
“除了陆拾,还有谁?” 王鹏突然抬头看向她,眼睛里带着怒火,“你早上是不是来过实验室?李阿姨说你帮着看培养箱!”
陆拾心里一紧,脸上却很平静:“我是来过,帮周叔看了一眼 5 号培养箱,你的 3 号我没碰 ,毕竟那是你的专属培养箱,我怎么好随便动?” 她从书包里拿出观察本,翻到 3 号培养箱的温度记录页,“你看,我早上只记了 5 号的温度,37.8℃,波动还是大,哪有时间管你的培养箱?”
赵教授这时也来了,看着王鹏的样本,皱着眉说:“可能是设备偶发故障,之前也出现过。王鹏,你先重新培养样本,争取下周补上数据,别影响课题进度。” 他没提查监控 ,实验室的监控是去年装的,只覆盖走廊,实验室内没有摄像头,根本查不到是谁动了培养箱。
王鹏还想说什么,赵教授却摆了摆手:“行了,先解决问题,别纠结是谁的责任。陆拾,你这周也加把劲,把数据提上来。”
陆拾点点头,走到自己的 5 号培养箱前,假装检查样本。她的余光瞥见王鹏正在收拾培养皿,嘴里小声骂着 “破设备”,显然是相信了 “故障” 的说法。她在观察本上补了一句:“行动成功,王鹏归因设备故障,无怀疑。后续需关注其重新培养的进度,避免他提前完成。”
晚上 9 点,实验室里只剩下陆拾一个人。她站在 3 号培养箱前,看着显示屏上的温度 ,老周已经把它调回 37℃,纸条也被撕掉了。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旋钮,心里突然有点复杂:这是她第一次用 “手段” 获取竞争优势,不是靠优化实验,不是靠严谨记录,而是靠偷偷调整设备。但她很快又坚定下来 ,在资源不公的环境里,一味的 “老实” 只会让自己被淘汰,她要的不是 “公平”,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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