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呼啸了一整夜冷风的柴房外，木门再度被打开。
夜无珩迷迷糊糊睁开眼，身旁的余温还未完全消褪，暖烘烘的，是顾淮莳搭在他肩上的外衣。昨夜，在他快被冻死之际，是那人主动靠过来，给了他一夜温暖。
门外，来传话的小弟子哪见过此等场面，险些惊呼出声，好不容易在顾淮莳威慑的目光里平静下来，这才匆忙朝他们拘礼说道：“公子，师兄，掌门说了，今早过后，请您二人去藏书斋抄书思过，直到拜师大会开始。”
“好，我知道了。”顾淮莳兀自从地上站起，将头发上沾染的稻草挥下去，正色回道。
那弟子再次拘礼，放下门锁钥匙，回去复命去了。
夜无珩揉着僵硬的后腰，扶着柴垛艰难地站起来，昨晚的睡觉环境他很不满意，可听到小师弟说罚抄书后，他又恨不能每日罚睡柴房代替罚抄才好。
顾淮莳整理好衣裳，轻瞥过去，大抵是猜到他心里的想法，淡淡一笑道：“师兄，我们走吧。”
夜无珩撇撇嘴，拢起外衫，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顾淮莳，心里只余衣冠禽兽四个大字，衣冠禽兽这回没多理会他，默默往南峰方向去了。
纵横逍遥的南峰是一线天十二山中最挺拔的一座峰，由先代掌门取名曰玉华峰，玉华峰主殿修得极高，乃是平日里众长老议事的场所所在，左峰偏殿是藏书斋，足足修了七层之高，容纳古今多种古籍名册，向来是派中弟子「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夜无珩用完早饭，又回寝室换了衣裳，收拾完出门，在藏书斋不远处的阁楼外，碰到同样去罚抄的顾淮莳。
顾淮莳立在八菱亭下，正在听顾庭训话，顾庭是纵横逍遥的掌门人，也是顾淮莳的生父。
此人平日嫉恶如仇，做事也雷厉风行惯了，受其庇护的百姓都道他品行高尚，道德高洁。
但夜无珩却觉得他本人一向自命不凡，煞是瞧不上他的做派，同之，前世的顾庭也常搬出自己掌门的身份来训责夜无珩，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区区小惠，难填欲壑，焉成大事！”
可后来夜无珩非但突破化神期，登上魔界至尊的宝座，还将整个修真界两大宗门十二世家踩于脚下。以至于仙门发难，顾庭亲自攻上雍凉，被杀红眼的夜无珩斩于羌煜下，此后数年里，他再没见过此人了。
夜无珩很想知道，作为前世他手下败将的顾庭，重来一世，又能掀起怎样的浪花来，索性上前一步，打了招呼：“掌门早。”
顾庭看见他，冷冷的用鼻孔应了一声，显然还在为他与顾淮莳滚到床上之事生气，可碍于他家的好白菜频频为猪求情，他也不好再多言，只道：“三日后的拜师大会，可准备好了？”
夜无珩展齿一笑：“准备好了。”
“那便好，听淮莳说，你也想拜在天枢门下？”
“是，天枢长老善剑术，弟子认为，除魔卫道第一步，须得握紧手中剑。”夜无珩并不管顾庭如何想他，先一步把胸中大志抒了个明白。
顾淮莳静静打量了他片刻，没有多言。
顾庭倒欣慰地嗯了一声：“你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此次大会，天枢只收一个徒弟，除了你和淮莳外，澄枫也要参选，到时你们就要各凭本事了。”
夜无珩点头，他自是知晓这些的，换言之，他对此次拜天枢为师是势在必得，天枢长老于他而言不仅是有救命的恩情，也有教诲之恩，便是这样一个人，却也死在过他的魔爪之下。
饶是他如何补救，天枢长老仍是散了形魂，踪迹再不得觅，只给他留下一句：“我在白清峰的弟子堂里，给你留了一个位子，记得回去，当我的徒弟。”
往后数年里，夜无珩对此事一直抱有遗憾，他甚至在顾庭死后，亲自往纵横逍遥的白清峰跑了一趟，弟子堂的角落里，有一套蒙了白布的桌椅，白布之下的铭牌上，写着白清峰天枢亲传弟子——夜无珩的名字。
夜无珩至死都记得这件事，所以在他听到拜师大典四字时，便已经立好拜入天枢门下的决心。
夜无珩压制住内心的欣喜，难得规矩的应了声是。
送走顾庭，夜无珩也不理会一旁默默无言的顾淮莳，自顾自地往藏书斋去，他今日还有十遍清心经要抄，真是要命，也不知道昨日顾淮莳是怎么下得去手的，他的老腰到现在才勉强直起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顾淮莳不可估量。
这些天里，夜无珩一边应付抄书，一边将剑术练了起来，他前世不常用剑，对于仙门的剑法早就忘没了影，加之他使得最趁手的神武是弯刀，又是魔族的招数，如果被人瞧出端倪，怕是会惹来不小的非议。
好在他虽动作生涩，但这身体里的肌肉记忆却尚在，只稍几天，便将纵横逍遥的剑法熟记心间。
腊月初一这天，便是正式比赛的日子，玉华峰主殿外的广场上，早早便搭好了坐台，夜无珩到的时候，除了几位长老尚还未到，一些来瞧热闹的外门弟子已经将看台坐满了。
夜无珩也不去凑热闹，只随意找个角落坐下，等人派遣任务，若无意外，天枢长老的第一场任务是御兽场决斗，以斩杀妖兽最多者获胜。
前世之时，夜无珩在御兽场所猎得的妖兽足有七头，可惜却中了顾澄枫的奸计，以致索妖囊里妖兽暴动，伤了好几名同行弟子。
夜无珩不慎中招，险些丧命，在后来的委派任务中也落了下风，与天枢长老的师徒缘分失之交臂，倒让顾淮莳捡了天大便宜。
话说回来，顾澄枫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呢，夜无珩想了半天，堪堪在脑中搜索到一丁半点的痕迹，顾澄枫同顾庭围攻魔岭时，被他豢养的妖狼一口咬断脖颈，当场毙命。
啧啧啧，真是惨。
夜无珩惋惜地直摇头。
“师兄到了，怎么不过去坐？”顾淮莳缓步亦趋，不知何时坐到他身旁。
夜无珩被吓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顾淮莳眨眨眼：“这好几日，师兄一直不曾与我讲话，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
“……”夜无珩无语住。
你自己做的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吗？瞧你这一身清冷的禁欲范儿，恨不得将不约勿扰四个字写脑门上，还怕别人生气？
“上次的事，算我唐突，师兄别与我计较。”顾淮莳说完，等了半刻，仍不见对方有反应，遂又递过去一个油纸包。
夜无珩手中陡然多了样东西，不禁困惑出声：“这是什么？”
“是年糕，今日腊月初一，吃年糕能讨个好彩头。”顾淮莳道。
夜无珩半信半疑的打开油纸包，嘀咕着：“我早上去饭堂的时候，王大娘说晚上才有年糕吃啊。”
瞧你这殷勤献的，不会在年糕里头下毒吧。
顾淮莳并不知道夜无珩此刻的内心世界，只是见他撕开油纸也不去吃，遂问道：“师兄不试试味道吗？”
“我……还不饿。”试试就逝世，夜无珩盯着那白胖胖的年糕，异常抵触。
“一个年糕而已，不占肚子。”
见他如此坚持，夜无珩愈加坚信这年糕绝对不普通，他刚想胡扯一个对年糕过敏的借口，就听身后有人疑惑道：“哎？大清早的怎么会有年糕呢，夜师兄，你不吃了吗？”
夜无珩回头，看见一个青涩稚嫩的脸孔走近，少年是药华峰的小弟子，早年间被玉衡长老捡回来的孤儿，由于没有慧灵根，只留在门派做一些打杂的活计。
因着他平日最闲，性格又是爱闹腾的那种，门派各峰不少人都认识他，他走近，指指夜无珩手中的年糕，嘿嘿笑道：“早起跟长老去后山采药，回来晚了，没赶上吃饭就过来了。”
夜无珩捏着手里的年糕，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我这里还有，吃这个吧。”兴许看出夜无珩的为难，顾淮莳又从衣袋里拿出一份，递给洛清源。
“谢谢顾师兄，那我就不客气了。”
夜无珩还想说什么，就见洛清源三两下打开油纸袋，囫囵塞进口中，嚼了几下便吞之入腹。
没毒？不对，他的表情怎么扭曲起来了，顾淮莳竟真的敢下毒！
夜无珩托着微微凉了的年糕，脸色有些泛白，他嗫嚅道：“清源，你没事吧？”
“呕～有事，这年糕……也太难吃了吧。”洛清源边做呕吐状，一边从一旁的桌子上倒水往嘴里灌，企图将这难吃死人不偿命的年糕压下去。
顾淮莳轻咳一声，试图转移开尴尬，另一旁，顾澄枫也凑上来，笑道：“清源师弟，淮莳做的年糕你也敢吃。”
洛清源大惊失色：“什么？这年糕是顾师兄做的？怎么不早说。”
“……”顾淮莳一脸受挫。
洛清源欲哭无泪，顾澄枫则捧腹大笑，“我记得上次拜月节，王大娘生病了，就是淮莳去帮的忙，结果错把咸盐当了糖，结果咱们全派一千多名弟子都吃到了咸月团。”
顾淮莳黑着脸，无意瞥见夜无珩笑地眼含泪花，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轻咬了一口年糕，细细品尝一番，到底是没吐出来。
“我觉得，除了有些没熟，其它还是比较不错的。”夜无珩看在自己误会他投毒的份上，大方地做出个高度评价。
听完，顾淮莳更郁闷了，看来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需要先抓住他的胃，这句老话在他这里是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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