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天快黑了，赶紧把他关到柴房，还要回去上晚课呢！”
“是了，依我看，掌门这次是动了真格了。”
落了雪的小院，两个身着墨青色校服的少年汲着厚雪，手中拖着一个满身污泥，昏昏沉沉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往西北方的柴房走。
腊月天里，一阵微不足道的小风也冻人地很，这两个少年吸吸冻地发红的鼻子，利索地打开柴房木门，将人随手丢在一旁，拍拍手上的灰，压低声音道：“做出那样的事，掌门罚他在柴房思过，便已是便宜他了。”
“你说，他该不会真的跟公子……”
“慎言，这话要被掌门听了去，我看你这身修为是不想要了。”
少年极小声呵斥一句，又匆匆瞥了地上躺着的人一眼，催促道：“赶紧走罢，待会误了晚课，可仔细着受罚。”
另外一人也附和着，随手关了柴门，又落了锁，说话声逐渐远去了。
夜无珩躺在地上，恢复知觉的时候恰巧将此话听进耳中，他浑身无力，像是被人好一通乱打过，唇嗓间还充斥着一丝腥甜，似是血的味道。
他攒了半晌气力，支撑着挑起眼皮，勉强看清这周围的环境，屋子不大，破破旧旧的，窗子上还有几个大洞，除了昏暗的光影透进来，冬日夜里的寒风也在使劲地往里钻。
他犹记得自己在子午岭已经身陨道消，谁知再一睁眼，看见得并非地狱恶鬼，相反，芙蓉帐，鸳鸯被，还有本该与他一同殉道的顾淮莳。
尚且没从死后重生的唏嘘中回神，就被顾淮莳身上夺目的罪证撞瞎了眼。
芙蓉帐暖**度，鸳鸯锦被红浪翻，他二人面面相觑了好久，被进来送药的小师弟打破了宁静。
事后，他和顾淮莳双双被请进祠堂，用了家法。
只是有一点，夜无珩百思不得其解。
他与顾淮莳，分明是水火不相容，见面必掐架，背后必互骂的糟心相处模式，不知为何，顾淮莳自请替他受了二十大棍。
按理说，他二人能滚到一张床上就已经匪夷所思，顾淮莳竟还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成了个会体贴人的。
若非是被夺舍，夜无珩实在想不起还能有什么原因。
毕竟上一世他处处要强，不肯居于顾淮莳之下，强行突破化神期时走火入魔，将师门洗劫一空，逃到雍凉之地堕了魔道。
之后几年，他恶事做尽，堪比禽兽，先是折辱了第一仙门的长公子顾淮莳，还放话挑衅整个修真界，最终群英愤起，落得个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悲惨下场。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夜无珩无言叹息，他和顾淮莳年少相识，鲜衣怒马两小无猜，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们到底是站在了对立面。
重活一世，他不想再步前尘，不想为了所谓的少年心性，与顾淮莳争个头破血流，不想在那空无一人的子午岭上，孤独的守上十数年。
师门还在，魔域还不成大器，他和顾淮莳也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夜无珩正安慰自己，听见外头雪地里有人在向这边靠近，顷刻，门锁哗啦啦被人打开，一人影闪进来。
月光下，少年的身影纤细却高大，他背着光，跟夜无珩对视片刻，转头寻了个地方自顾自地坐下。昏暗的光影里，顾淮莳板着张俊脸，半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无珩片刻恍惚后，脑中莫名其妙浮现出顾淮莳被囚禁在幽暗宫殿里受他逼迫折辱的日子，每每欢愉过后，顾淮莳都如同现在一般，呆坐在地上，不发一言。
心中有了事，夜无珩便不能像个无事人一样，索性开门见山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淮莳眼眸微抬，薄唇开了又合，淡淡道：“我来受罚。”
“不是罚过了吗，你这受的又是哪门子罚？”夜无珩疑惑地直蹙眉，白日祠堂里，他和顾淮莳因为那件事被罚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事后，还被用了家法惩戒，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再罚一次。
除非，被罚的是另一件事。
顾淮莳依旧是坐着，月光透过窗隙披散到他的肩头，蒙上一层落寞的孤独感，他侧眸注视着夜无珩良久，仍是没有回答，见状，夜无珩也不恼，反而凑上去问：“你背后的伤，可上过药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师兄？”顾淮莳眯起双目，侧头反问道。
“谁关心你，少自作多情，那件事本尊……咳，我才是受害者，你多挨几棍子，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别指望我会感激你，再者说了，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夜无珩靠在一堆草垛旁，语气略欠，也不知道顾淮莳哪来的脸问，若不是他做出那等没脸没皮之事，自己怎么会受这皮开肉绽的罪。不过，他只是挨了三十棍便已疼痛难耐，顾淮莳生生挨了七十大棍……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不忍，补充道：“我也不是那般小心眼儿的，如果你觉得心里不平衡，那二十棍，我可以让你打回来。”
黑暗里，看不清顾淮莳眼里的情绪，只听见他冷言如旧：“不必了，师兄有旧伤在身，受不得重罚，我作为师弟，理应承担，岂有打回去之理。”
夜无珩瞪大双目，险些从靠着的草垛里跳起来，这人是谁？还是他那位傲娇毒舌又自诩高贵的冷脸冰块师弟吗？
怎么重生一次，让这个世界的设定崩坏了？
夜无珩很不能接受。
不过很快，他也想明白了，既然自己都能重生，那顾淮莳转个性子倒也是说过去，索性就放宽心态，既来之则安之罢。
“给你。”顾淮莳从怀里摸索出一只碧绿瓷瓶，伸手递过来，解释道：“治伤用的。”
“你从哪弄来的？”夜无珩接过，颇有些意外，说实话，他的身上旧伤又添新疤，加上被冻这半夜，确实疼得紧，急需要止止疼。
顾淮莳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掩口轻咳，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悠悠道：“是玉衡长老新练制的，我拿了一瓶。”
夜无珩哦了一声，将瓷瓶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几粒朱红色的丹丸，夜无珩认得这药，这是灵参丸，有疗伤保命的奇效。当年他在御兽场中险些丧命，幸得天枢长老庇护，替他要来几颗才得以保全性命，以至于多年过去，夜无珩依旧记得格外清楚。
吃过药，夜无珩身上的痛楚逐渐淡去，他细细回想了一会，狐疑道：“玉衡长老不是一向爱药如命，怎会轻易给你拿走，况且，这还是他新炼制出来的？难道说，这药是你偷来的，至于受罚也是玉衡长老罚的？”
顾淮莳辩解道：“当然不是，一瓶伤药而已，怎知药华峰的人如此固执，直言是父亲的令，说什么也不肯给我。”
“所以，你真的去偷药了？”夜无珩表示震惊他一整年。
“君子不可行偷窃之事，这是门规，怎能明知故犯。”
“那你既没有偷药，缘何会受罚？”
“……抢的。”
顾淮莳眸子闪了闪，语气煞是平淡，他甚至还飞快的扫了一眼深陷惊讶中的夜无珩，十分镇定地低下头去。
夜无珩只当自己还没睡醒，使劲儿掐了自己两把，他不解地询问：“为什么这么做？”
顾淮莳道：“过几日去御兽场历练，师兄拖着一副病体，要如何赢我？”
经他一说，夜无珩这才想起，天圣十二年间的腊月，是纵横逍遥三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大赛，也是拜师大会。
前世，因被人陷害重伤的他，错失拜师机缘，只做了三年的挂名弟子。
那三年里，顾淮莳作为天枢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剑术突飞猛进，名号响彻整个仙修界，作为昔日可与他并肩比拟的夜无珩，一无名气，二无剑仙之才，连金丹还险些被毁，重重打击之下，夜无珩没能坚守住本心，错走了弯路。
判出师门后，他一度认为，走上魔修这条路，全是师门薄待于他，愧对于他，明明他也有救世之心，他也该成为受万人敬仰的仙君，可天道不公，人心亦不公，他是身载魔种的恶魂，注定走不到济世救人的康庄大道上去。
可天道似乎总爱开玩笑，十恶不赦的他并没有就此消逝于世间，成为人人唾骂的魔头，反而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
“若我赢了你，你当如何？”夜无珩将药揣进怀里，对即将到来的拜师大典，充满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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