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寒声虚脱地靠在黎川身上。
这种呼吸不能自主，双腿无法支撑，视线朦胧着什么都看不清的感觉，让他感觉很羞耻，下意识的想要躲到没人看见的地方。
触感在慢慢恢复，但耳朵依旧发闷，听不到细微的声音，就像是被人按着头压到了水里。
有人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温柔地抚弄着他瘫软的四肢，强有力的手臂穿过腿弯，腾空抱起，然后动作很轻地将他放到一片干爽温暖的地方。
解寒声闭着眼，隐约嗅到那股松针和雪的混合在一起的淡香，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烟草的涩味。
他知道是黎川。
黎川耐心地托着他的后颈，喂水，喂药。
觉得还不够，于是又起身去药箱里把那套吸氧装置拿了过来，笨手笨脚地给解寒声戴鼻氧管。绕过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挂在他耳后…
解寒声全都能感受得到。
很奇怪，他喜欢被这双手触碰，黎川的每一下的触碰都能在他心里荡起波澜，不会让他感到狼狈，反倒是能回味良久。
这期间方朔冰从外面走进来，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鼻血，用纸巾堵着两个鼻孔，几步路走得那叫一个摇摇晃晃，喝醉了酒似的，状态看上去也没比解寒声强上多少。
“会长怎么了，又发病了吗？”
“嗯。”黎川沉沉地应了一声，“刚吃过药，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不少，让他睡一会儿。”
方朔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点点头，将声音压得极低，“船长说，我们刚刚穿过了最恐怖的风暴之眼，再往前开半小时左右，就能登岛了。”
“风暴之眼？”黎川偏过头，觉得奇怪，“可是刚刚海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风。”
“对啊，船长也觉得奇怪，他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方朔冰转了转鼻孔里塞着的纸团，见不再流血了，便随手丢到了一边的垃圾篓里，继续对黎川道:“船长还跟我说，风暴之眼的海域里能量体密集，【冥渊号】的探测仪每次都能探测到高度活跃的迹象，但是刚刚我们经过风暴之眼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不动了。”
“东西，什么东西？”
“可能是鱼？也可能是水怪？”方朔冰摸了摸后脑勺，不着边际地猜测，“也可能是进化了的美人鱼？”
活跃在恐怖地带的海生物…
黎川微微凝神，还没有仔细去想，周遭的气息忽然变得强烈而压迫，小腹传来一阵抽痛，眼皮在刹那间变得滚烫沉重，看什么都像是加了一层赤红色的滤镜，雾蒙蒙的。
他身形不稳，赶紧扶着桌子坐下来，垂落的目光正对着地面。
破碎的水杯，溅开的水渍，以及正在溶解成白色粉末的药片…在他视线里扭曲旋转，形成了一幅抽象的画。
思绪开始变乱，时空开始交织，眼前的“画”被染上浓重艳丽的红色，一层又一层地叠满厚重的笔触，最终，变成了那幅眼熟的红枫图。
和解寒声背上纹身一样，红的招摇。
黎川很快意识到，自己有新的记忆在苏醒，转眼间，五感就跟着一并回到了过去。
那是一间画室。
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狭长的天窗倾斜着嵌在屋顶上，透进一束有生命力的光。在那束光里，有灰尘在缓慢移动。
他正在画画，却忽然有人踢着门闯进来，一把将画板掀翻在地，发出一声突兀的闷响。
画纸飘落，上面是还没干透的红枫油画，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强势的力气按在地上。
后背贴着红枫图，压垮了色彩的层次，有人粗鲁地跨坐在他的身上，揪着他的衣领硬生生地将他拽起来。
他的身子就那么悬在半空，荡了又荡，听见眼前人带着哭腔笑出声来，颤抖着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把我送去研究站，哥，连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吗？啊？”
记忆里的那张脸很模糊，看不清容貌。
叫他哥，应该是他的弟弟，只是声音已经不再青涩。
黎川被那人推倒在地上，看见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从黑暗里伸过来，握住他的脖子，力道一圈又一圈缓慢地收紧，带着毛骨悚然的温柔，“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我躺在实验台上，他们在我身上开刀，不打麻醉的，就直接把那些硬邦邦、冷冰冰的管子，一根一根塞进去…”
那人放慢语速，靠近黎川呼吸，声音低哑病态，“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你，想你…”
那只手从脖子上松下来，冰冷的指尖顺着喉结滑落，像蛇一样划过锁骨，胸膛，最后停留在腰腹间的某一处。
黎川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一个激灵。
衣服的下摆被掀开，黎川顺势低下视线，看见自己紧绷的腰腹间，有一片幽蓝色的…鳞。
是鳞。
不像鱼鳞，也不像羽鳞，但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比喻的东西。这片鳞就像是从皮肤深处生长出来的，与周围白皙的皮肤浑身一体，却又格格不入。
鳞片光滑坚硬，上面布满了一道道极为复杂的脉络，隐隐透出些神秘。
记忆里，那根粉雕玉砌般的长指，就那么精准地按压在那片鳞上，别有用心地抚摸、擦拭。
黎川的身体不由得紧绷，呼吸也变得急促，好像那片鳞是他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他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吼出一句，“滚下去，我是你哥。”
对方充耳不闻，尖锐的手指猛地向前推进，用力戳破那片麟，半根手指瞬间便没入那块皮下的血肉。
黎川的身体猛然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血缓缓渗出来，他听见那人在黑暗里玩弄黏腻的手指，说，“哥哥，你看，你也是怪物。”
“我们都是一类人。”
他被禁锢着手脚，嘴唇上有柔软的东西贴上来，是一个绵长而拉扯的吻。
他听见面前的声音说:“没有血缘的怪物，是可以相爱的。”
…
黎川满头是汗，脖子和身上红的吓人，他从回忆中抽身回来，剧烈地喘气，然后急忙掀开自己的上衣，去检查腰腹的位置是否有特殊的痕迹。
皮肤很完整，没有记忆里的鳞片，也没有什么疤痕之类的东西。
他稍微松了口气，可心中的疑云却难以散开。
这段记忆来得很突然，以他目前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来看，他还无法梳理出前因后果。
经过先前的几段回忆，黎川认为自己应该很爱弟弟，只不过那种感情仅限于哥哥和弟弟之间的亲情。
可眼下的这一段记忆，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为什么会把弟弟送到研究站做试验品？
他的身上为什么会长出奇怪的鳞片？
以及…他的弟弟为什么会亲他？
…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远处的解寒声还没有醒过来，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吸氧，他脸色冰白，嘴唇也淡得几乎看不见颜色，一向锐利有攻击性的眼睛紧闭着，完全没有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黎川走到床边坐下来，不到一米的距离，看着解寒声的脸微微愣神。
他的神色变得复杂，目光落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闪动了一瞬。
刚才，在他伸手覆盖到解寒声胸口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那股力量依附在他的手掌之间，在他抚摸的一瞬间，停止住了原本疯狂的撞击。
那是一种类似于操纵的感觉。
黎川不可置信地再度伸出手，朝着解寒声的胸口缓慢移去，轻轻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没感受到先前的特殊力量，只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跃动在掌心。
解寒声的眼皮微动，慢慢地掀开眼，近距离对上黎川意味不明的注视。视线偏移，落在他按在自己左胸的那只手上。
解寒声刚醒来，声音哑哑的，问道:“你在摸什么？”
黎川的情绪一向稳定，被抓包了也不慌不忙，收回自己的手，淡声解释了一句，“我看你一直没有醒，摸一摸，看还有没有心跳。”
解寒声的嘴角微微扬起，抬手摘下鼻氧管，拿在手里端详，眼睛里闪过片刻的动容。
“你给我戴上的吗？”他明知故问。
“嗯，是这么用的吧。”黎川说，“我也是第一次摆弄这个东西。”
“谢谢。”
“你说什么？”黎川诧异不已，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解寒声嘴里说出来的。
“我说，谢谢。”解寒声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忽然变得仁慈，“刚刚那么强烈的磁场，你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怪你。”
见他这么说，黎川也只好硬着头皮接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解寒声，他不仅没有出现一点异常反应，还舒服的要命。
【冥渊号】在天刃海域又行驶了一段路，海面开始泛红，而黑暗的天，渐渐的亮了…
解寒声站在甲板上抬起头，看见了久违的日光。
远处，一座岛屿悬挂在云端，像是从地狱和天堂的交界处升起。
岛屿的基座被腐蚀一般，呈现出不规则融化的形状，像是远古巨兽的獠牙，狰狞可怖。
船长从驾驶舱里探出头。
“会长，仙玉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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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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