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全是…鬼…”
解寒声靠着门板将自己缩作一团，他下巴低低地垂着，被汗濡湿的碎发遮过眉眼，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水光。
黎川从没见过解寒声像现在这么狼狈，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发抖战栗，只觉得一阵心疼。
他来不及查看外面的情况，走上前先是抱住解寒声摇晃的身体，柔声安慰，“声声，没事的，没事…”
对方身上的温度凉得吓人，皮肤带着潮湿的寒意，黎川不由得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边低声安抚，边用手掌轻轻抚过他紧绷的后背，“哥哥在这里，不用怕。”
黎川说完这话微微怔住，随后苦涩地牵起唇角，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不可瞻仰的神明。除去这一身海神的血统，不过就是个四肢发达些的普通人类。
在这种怪物横生、危机重重的死亡空间里，他连自身都难保，又谈何有本事去保护这个空间的创造者。
黎川一下下抚着解寒声的背，隐隐觉得后者呼吸的频率不太对劲儿。
太过均匀，也太过刻意。
而且…
他的体温也凉得太过于夸张，简直就像是在拥抱…一具尸体？
也就在这时，避险仓的白炽灯突然开始高频闪烁，明灭的光线里，黎川无意地对上了解寒声的眼睛。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原本应该倒映着灯光的漂亮瞳孔，此时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更惊悚的是，在黎川同他对视的瞬间，那双眼睛忽然诡异地弯了起来，露出一个绝不是解寒声会有的、扭曲到极致的笑容。
“发现啦？”
解寒声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带着空灵的回音，回荡在不大的避险仓里。
黎川的身子一僵，猛的将怀里人推出去，眼见着他的后背砸在墙壁上。
那东西歪着头看他，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久不见啊，冕下…”
身后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哼。
黎川回过头，看见齐奕不知何时被一道黑影按在了墙上。
竟然是他自己的影子。
那团本该贴伏在地面的影子，此时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和生命，从地面站起来，缠绕住齐奕的身体。先箍住四肢和腰腹，然后死死勒住了他的脖颈。
齐奕驱动异能想要中断这股力量，但施加到影子身上的伤害全都反射给了自身。
“呃…”他挣扎着双慢慢脚离地，被影子吊在墙上，嘴里除了呻吟发不出任何声音。
影子…
影子人…
黎川收回视线，再度看向那个假冒的解寒声，眼底阴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没、死。”
假解寒声像一个提线木偶，歪头对着黎川，厉声道:“七年前，您用龙月之心的烈焰把我烧得连渣都不剩，可曾想过那种被炙烤融化的痛苦？”
他笑起来，皮肤一层层脱落，露出下面流动的黑色躯体，“没想到吧，没想到我会再回来吧。”
那张黑乎乎的脸开始扭曲，每秒钟都变幻出无数张面孔。眼眶爬满蛆虫的老人，半边头颅凹陷的男孩，脖颈断裂的女人，被钢筋穿透整张脸的男人…
影子人:“我该感谢那天仙玉岛死的那三千个人。”
那一日，仙玉下了场毁灭性极强的酸雨。
三千具尸体堆积成山，被大雨冲刷，一抹残存的黑影从每一具尸体的眼眶钻出来。
所有死者的怨恨、恐惧与不甘，和天际的雷声形成了完美的共振频率。地下的三千冤魂同时抬起下颌，仰头发出无声的尖叫，成为了影子人再生的献祭品…
血月重现，寄怨而生，食魂再起。
影子人发出阴森的笑声，“冕下，我是您的影子，可没有人甘愿一直做别人的影子，如果能够操纵龙月之心，我就可以成为您，成为这世间最后一个神。”
七年前没能实现的事，到了今日，好像终于赶上了成熟的时机。
黎川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解寒声呢！”
“他正在和三千多个老朋友叙旧呢…”影子人说，“那些每天都会出现在他梦境里，朝思暮想的朋友们，正在热情地招呼他呢。”
被无数双鬼手拉入梦魇，陷入尸潮…
被那些怨念深重的恶鬼一寸寸地啃噬意识，消磨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念…
“他很快就会变成一具任我摆布的空壳，失去五感和思考能力，成为龙月之心的完美容器。”影子人说。
“您是唯一能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只可惜，您在这里跟我浪费了太长的时间，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呦…”
黎川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转身冲向门口，却被影子缠住双腿拖回来，强按在墙壁上迈不出一步。
“冕下着急了。”影子贴在他的脸侧，“您的眼神里是什么？是在害怕吗？哈哈哈！”
黎川下身剧烈挣扎，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反手掏出腰间携带的微型匕首，毫不犹豫刺入自己的肩膀。
鲜血喷溅的瞬间，疼痛蔓延左肩，与此同时影子人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黎川和齐奕身上的束缚一并消失不见。
主人身上受到伤害，会投射到影子的身上，让他在疼痛的瞬间降低防御。
黎川顺势掏出怀里的星痕，在他气势微弱的时候给了他重重一击。
“是龙月的力量…”影子人退到墙角，蜷缩成一团，声音变得惊恐，“龙月之心明明在解寒声的心脏里，你怎么可能还控制着它？”
黎川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沾着血的星痕化作一道冰蓝色的流光，势如破竹地冲向影子人。
后者顿时幻化成了黑雾，飞快消匿在黑暗之中。
黎川无瑕去追，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避险仓的金属门。
血腥扑面而来。
走廊里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停滞，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面前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以及散落得满地都是的金属筹码。
雪白的墙壁和顶棚都被血色浸染。
黎川往前走了几步，顺着窗台往下看，外面的空地上，也尽是死人。
解寒声此时正安静地斜倚在窗台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沾血的筹码。
外面的路灯透过残缺的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侧脸凝结的暗红血迹照亮。
夜风吹过，拂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双极度违和的清澈眉眼。
解寒声的呼吸很轻，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被遗忘在尸海中的雕塑，美丽而颓废。
黎川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屏住呼吸，心脏一时间疼痛难忍，他踩着满地的血污踉跄着走到解寒声身边，颤抖着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肩膀。
解寒声的身体僵了一瞬，半天没作出反应。
“声声。”黎川叫了他一声，鼻尖越发酸涩。
这声音远的像是从深水里浮出来的泡沫，许久才传入解寒声的耳朵里，小得微乎其微，像是隔着好远好远的距离。
解寒声缓慢地眨了下眼，感觉眼前的东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摸索着抓住黎川的手臂，慢吞吞同他分开一些距离，唇角挑起一抹残忍的微笑，道:“和…七年前…是一样的…感觉。”
脑子转得很慢，解寒声感觉自己说话都变得很不利索，这几个字都说了好久。
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握拳的力气都没有，手里的筹码脱力掉落在地上，叮的一声。
黎川握住了他的手，齐奕这时候也从里面跑了出来，看见眼下这一幕，也愣住了。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解寒声才感受到他的手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捂住了，睫毛轻轻颤了颤，低下头。
他从黎川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也许是真的没有力气，这一个动作做得异常温柔。
解寒声笑起来，眼神依旧很干净，低声安慰自己道:“算了，都是坏人，都该死。”
他不记得自己方才经历过什么，他只是在走廊里遭遇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进退两难中，他听见了无数道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我啊？我才八岁。”
“我还怀着孕，一尸两命啊！”
“你这个杀人魔，你这个怪物，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还有三天就要结婚了，那是一个女孩子最幸福的时刻，你为什么要杀我？”
“解寒声，还我命来…”
他闭上眼，脑海里便出现了无数张恐怖的鬼脸，伸着手向他索命，扒着他的皮肤要把他拆吃入腹。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三千怨鬼有了具象的形态，能让他摸得着，也能被他所挥出的异能量轻易损坏。
上千个日夜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解寒声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便一发不可收拾。
等他的神智清醒一些时，数以千计的尸体就又一次地堆积在他的脚边了。
这很神奇。
就像是一个宿命的魔咒，将解寒声再度带回到过去的深渊之中，让他在循环的痛苦中消磨意念。
但好在这些死去的人都不无辜，死了也就死了。解寒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勾起来，“三千个筹码，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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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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