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平遂峰。
夜幕深重，竹林簌簌作响，江熠刚推开院门，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出来了？”
江熠愣了下，回头看向竹林内：“师姐？”
辛若莹起身，神色冷淡地上下打量过他，一言不发地绕过他率先跨进院门，走向书房。
江熠在辛若莹动手前打亮烛火，在她对面坐下笑道：“这么晚了，师姐有何要事？”
辛若莹微笑：“无事，你这平遂峰近来荒凉的很，我晚间得空就过来给你添点人气，今日赶巧撞着你这稀客出关，便进来坐坐。”
江熠无奈：“师姐。”
辛若莹冷笑：“不敢当。比起当你师姐，还是这一宗之主的话更有用，你日后可别叫我师姐，就叫宗主，运气好时说百句还能让你听进去一句。”
江熠语气软了下去：“此次实属意外，师姐折煞我了。”
辛若莹冷哼一声：“既是意外你怎么不敢见我？一回来就闭关，一月不到又出关，放眼整个修真界，谁跟你一样成日拿闭关当儿戏、十天半个月就来一回？怎么？是你这渡劫期的闭关境界太高，我们够不上了？”
江熠哑口无言。
辛若莹狠狠剜了一眼江熠，伸手摸茶想润润喉，结果碰上的是冰冷的茶盏，登时火气又窜三丈高：“江熠！”
江熠颔首：“师姐。”
辛若莹一掌拍上桌面：“要外门弟子没外门弟子，要亲徒没亲徒，茶都没人倒一杯！我看你这平遂峰不如削了算了！”
江熠当即起身：“师姐稍候，我去沏茶。”
“回来！”
“师姐还有何吩咐？”
辛若莹气不打一处来：“你干脆现在就气死我，我还能留点脸面去见师父！”
江熠笑：“师姐说笑，真要如此，我这个师叔有何脸面脸见子矜他们？”他顿了下，又道，“平遂峰也不能削，我没什么能留给照安的了。”
辛若莹登时被噎住，满腔怒火被堵的严严实实，再出不来一丁点。
江熠道：“答应师姐的没做到，师姐要打要罚我都认，这次突破亦是迫不得已，我不能放任照安入魔，魔族难缠，我只能出此下策。”
许久，辛若莹问：“元神如何了？”
江熠：“尚可。”
“明日找无恙长老看看，是好是坏如实告知我。”
“好。”
辛若莹吸了口气，示意他坐下：“关于秘境中谣传一事，你怎么想的？”
江熠沉默一瞬，起身撩起袍摆跪下，辛若莹一下坐直了，脸色难看至极：“师弟？”
江熠垂眸道：“让师姐费心了，照安体内……确有蛊虫，是母虫。”
辛若莹手一抖，茶盏被打翻，茶盖骨碌碌滚下，撞上花几方才停下。
江熠无声出了口气：“照安是我徒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成为蛊盅，此事是我隐瞒在先，师姐想怎么处置我都行，还请师姐再将消息压一压，我已找到办法替他拔除蛊虫，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辛若莹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要多久？”
“……”江熠沉思片刻，“快则五日，至多一月。”
辛若莹闭了闭眼：“你先起来。”
江熠没动：“师姐，对不起。”
青年身形颀长，青涩和莽撞在他身上早已不复存在，辛若莹偏开头。
窗外的照明草亮着莹莹光点，在昏暗中格外引人注目，是孩童会喜欢的东西，少顷，辛若莹笑叹一声：“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给他种下的，起来说话。”
袍摆后的茶盖被拾起，茶盏飘出袅袅热气。
辛若莹用灵力拨了拨浮茶，嗓音轻缓：“你昏睡那次，子矜生了场大病，养了整整三年才下床，废了无恙长老不少功夫。”
江熠拧眉：“怎么回事？”
辛若莹笑了笑：“她跟我说，你吐血了，吓到了。”
江熠脸色略沉，辛子矜并非是怕见血之人。
辛若莹道：“这几日她也吵着要来见你，给她两个师兄闹的头疼，年岁长了，脾性是一点没变。”
江熠沉声道：“她确实要少来平遂峰。”
辛若莹道：“师弟，子矜只是个凡人，你我弹指掠过的就是她的一生，你一睡十年，于她而言说句半生也不为过，没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更无人知晓她会怎样珍重现下的每一刻，你说，我要怎么拦？”
烛火在茶水中若隐若现，江熠无言沉默。
“我拦不住她，就像拦不住你，我有时也会想不该由着你们，我该将你们都圈在宗门里，圈在我的眼皮子下，谁也别想逾矩半分。”
“但我不能因一己之私限住你们。”辛若莹轻轻叹了口气，“可师弟，如果我连你们也护不住，那我为什么要带子矜回来？又凭何听你叫一声‘师姐’？师父已是前车之鉴，我不能步入他的后尘，安和宗我要，你们我也要，照安也不例外，他便是入了魔，也只能由我安和宗来处置。”
“蛊虫一事既然是真，迟早都会败露，届时麻烦的不止是照安，还有你，你们想和宗门撇清关系，那也得看我准不准。”
江熠蹙眉：“师姐？”
辛若莹不理会他：“据说阴阳谷有修补元神的机遇，子阳会带人前去探路，这段时间你就不必再出山门了，待元神恢复后再说，照安那边我会着人带他回来。”
江熠摇头：“此事不妥，阴阳谷我曾去过，其中凶险万分，子阳尚且年少，贸然去此等险地只怕会有去无回，更何况宗内琐事繁多，他离开了师姐该忙不过来了。”
辛若莹拧眉：“你何时去过？是为元神去的？”
江熠道：“并非是为元神，师姐在何处得知阴阳谷有这等机遇？”
辛若莹的指尖在茶盏边缘点了点，缓缓道：“项家。”
“当年封雪狼一事我并未向外声张，项风华本就欠着我们一个人情，换个消息罢了，于项家而言算不得什么。”辛若莹饮尽了茶，道，“但他们也免不得会猜测是谁的元神出了问题，你不能再碰上他们，以免被发觉。”
江熠给她续上茶：“我躲起来岂非更惹人猜疑？师姐不必忧心，我还想看照安飞升，不会轻易出事，阴阳谷若当真有机会，倒不如我亲自前去。”
辛若莹寒声：“此事不由你说了算，待无恙长老看过再议，子矜明日也会一同前来，你想办法应付吧。”
“……”江熠有些无奈，“既如此，我还想跟师姐再商量一件事。”
辛若莹神色防备：“说。”
江熠：“照安那边，还请师姐晚些再插手，我准备……废除他的修为。”
辛若莹一怔。
江熠道：“分身之事想必师姐已经知晓，也该猜到我是去寻照安了，待他打消戒心，我会废除他的修为带他回来。”
*
“尹九！”
季照安愣神的功夫，江熠被埋伏的修士淹没，人群尖叫声起伏，结界堪堪拢住刀光剑影，给四周凡人留了逃命的机会，来者修为都在金丹之上，江熠身上眨眼间血色遍布。
季照安抢上前拉出江熠，强横灵力瞬时迸出，当场震晕了所有人。
清风奔出万里，二人钻进深山老林，江熠呛出两口血，被季照安牢牢扣在臂膀中，季照安伸手想帮他疗伤，结果出手的灵力混杂着魔气，他不敢用，一时又理不清，心急又暴躁：“还愣着干什么？不疗伤等死么？！”
江熠恍惚片刻才听清了他的话，费力地笑了笑：“先找个地方落脚。”
湿黏鲜血渗透衣袍滚进掌心，季照安的焦躁满满当当堆在眉眼处，江熠被推到一棵树下，反手抓住了转身要走的季照安：“照安。”
季照安按下心底直往上涌的戾气，语气低沉：“什么？”
江熠道：“境界一事是我骗了你，对不住。”
季照安冷声：“怨不得你，是我眼拙，把金丹错看成炼虚，你不过是没反驳，又不是承认了。”
江熠放缓语气道：“除此之外，我所言再无虚假，与你相交之心是真，顺势认下也是担心你不愿同金丹结……”
季照安打断他：“所以推开我是苦肉计？怕我看出你的境界后与你断交？”
江熠：“……”
季照安深吸一口气：“这些人不是你安排的吧？”
江熠：“不是。”
良久，季照安低低笑叹了一声：“时岓，我迟早折在你手上。”
江熠还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季照安转身看向他：“金丹之上的散修有几个？尹九，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假的，所以我也骗了你，我的境界早就稳固了，这期间只要你向我动手，死的不会是我。至于你这次究竟是在试探我对你的真假还是我的境界，我不想知道。”
“你既说再无虚假，那就最好做到，即便是假的，你也藏好了别让我发现。”季照安布了个匿形阵，把江熠按到树下坐下，直直看着他，“尹九，我这十年从未真心与人相交，你是第一个，我不会再骗你，你也别再骗我了，行吗？”
江熠有些怔神，季照安揭掉面具，漂亮妖冶的面容在他眼前逐渐幻化成另一张脸，季照安说：“这是我的另一张脸，叫闻风，可以帮我避开仙门中人和一些不怀好意之人。”
“季照安！”惊愕这个神情鲜少在江熠脸上直接出现，他怎么都想不到季照安会这么冲动，“你……”
“还有。”季照安平静地看着他，“你在秘境中听到的那些谣言也都是真的，我体内确实有一只蛊虫，与我结交就是与整个仙门为敌；我现在的境界是大乘大圆满，因为那只蛊虫，我能魔灵双修，但我目前控制不了魔气，所以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跟我待在一起这个行为本身就很危险，嗯，应该就这些了，是走是留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等你到养好伤。”
江熠震在原地，季照安抿了抿唇：“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怎么也应该奖励我一下吧？”
朝阳穿林而过，鸟鸣清脆遥远，江熠茫然抬首，鼻尖忽热，季照安扶着他的肩蹭了下他的鼻尖，眼角眉梢都开心地弯起：“收下了。”
血腥气淡去，江熠看着近在咫尺神情愉悦的青年，忽然想再抱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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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经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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