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照安缓缓抚上树干,指腹下的触感粗粝,这棵树不知年岁看遍世事,却又拥有着孩童般任性童真的心性。
为什么会选他?
因为他是封住这里的解仪的徒孙?那为什么不是江熠?
思及此,季照安神情一怔,偏头看向高处正愤怒瞪他的荣左,好像模糊地抓住了什么。
如果是江熠需要菩提果,他会怎么做?
这甚至都不用想,江熠已经用行动给了他答案——抢,没有折中。这些魔族在江熠眼中只是他达成目标的阻碍,挡路顺手除了就是,哪怕敌我悬殊。
江熠于此事上有种过刚易折的正直,而他不同,他是送进火炉前可塑的泥团,他不会定要除去魔族,也不是一定会放了他们,在达到目的前,他有千万条路可以做选择。
如果这世道非黑即白,那江熠就是一抹不掺杂任何污浊的白,而他非黑非白,这样的他对菩提树而言,似乎是合心意的。
这里拥有浓郁的灵气和魔气,不分彼此地融在一起,滋养着这棵千丈古树,菩提果有黑有白,随心地长出它们自己的颜色,摸不出任何规律。
和他一样表里不一,随心变幻。
所以……菩提树是想保魔族的?
季照安沉默片刻,拍了拍树干:“给我看点真东西呗。”
他至少要先知道解仪当初为什么封魔族,但菩提果给的信息太少了,那魔头说的又完全利好自己,不清楚真相前他做不了抉择。
季照安试探着探出神识,碰了碰树干,见没有被弹回,小心翼翼伸了进去。
菩提树根系长而粗壮,神识进入树干的瞬间,季照安只觉自己踩上了一张繁复而巨大的树网,四通八达不见尽头,他想着解仪和魔头的初见,意识陡然一轻,斑斓光彩极速后掠,他顺着一个方向的根系被推到尽头,看到一座独木桥。
此间是三千年前,魔气灵气混杂,草木前所未有的繁茂,季照安恍惚一瞬,神识忽然舒展,不受控制地浸入此间。
与此同时,魔气和灵气滚滚涌向菩提树下的青年,争先恐后钻入经脉丹田。
碎魂珠空前充裕,翻腾着吸收源源不断闯入的魔气……
江熠睁眼的瞬间理智就被怒火吞噬殆尽,流光飞出殿外时杜兴六人还愣了一下,旋即扭头就看床榻上空空如也。
“!”杜兴率先反应过来,内心哀嚎着催促另外五人,“快追追追——”
山谷外,成群魔魂四面八方拦住江熠:“季大人吩咐过,一定要将此人拦住!”
“……”江熠神色莫辨,二话不说召剑劈出。
山谷被夷为平地,耀眼红光在浓郁魔气中穿梭,杜兴六人匆忙赶至,当场眼前一黑,这阵仗他们根本近不了身,最可怕的是那毕竟是魔族的魔兵,就是渡劫大圆满来了也讨不着好,别说无忧长老了。
杜兴心一横:“既然他们不做人,我们就掀了这破地儿。”
叶繁:“?可他们本来就不是人啊。”
孟林和胡黎月异口同声:“怎么掀?”
话音刚落胡黎月就捂着脑袋警惕地往旁边撤了一步,偏头却见她两位师姐没有出手的打算,胡黎月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笑了。
杜兴展开地图,六人在硝烟外嘀嘀咕咕片刻,分头散开。
凌鸿雪白的剑身光芒炽盛,在无边无际的黑雾中照亮一方,雪白衣袍映上火色和血色,翻飞间犹如烈焰席卷而过,江熠眉眼冷淡,在发现实力悬殊无法突破重围后蓦地停手。
薄薄的灵力层外无数招数转瞬袭来,他漠然不动,甚至阖上了眼。
众魔魂:“???”这是等死了?
下一刻,雷声乍响,劫雷盘旋上空,阴郁乌沉的云层缓缓聚拢,有魔魂骇然出声:“他疯了?!这时候突破?”
如果有选择,没有修士愿意在灵力耗了大半时突破,境界高低和劫雷的强度是对应的,是以修为越高者对突破的条件要求越高,而眼前这修士竟然在这等万般不利的情况下主动引劫雷!
很快有魔魂反应过来:“他是要同归于尽!闪开!”
晚了,几乎在他们的招数碰到灵力层的同时,凌鸿上刺径直引雷劈下,同一瞬间,整个秘境的天穹被炫紫雷电破开,自上而下闪过每个人的瞳孔,震耳雷声晚了半息到达,毁天灭地地盖过每一寸空茫寂静——
惨叫无声湮没在雷声中,无边黑雾缓缓散开,江熠支剑半跪在庞大深坑中,血色自肩背缓慢洇出,滴滴答答顺指尖落下。
散开的元神被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拢住,劫雷还在上方盘旋,酝酿着第二道,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尚未褪去,江熠紧攥着剑柄起身,扯了下嘴角。
*
沉川被惊雷吓得浑身鳞片炸开,惊恐传至季照安脑海,硬生生给他拽了回来:“主人!这劫雷好恐怖,劈的我背后凉飕飕的。”
季照安的意识刚接收完解仪和魔头的过往,抬头时神色还有点发怔,但紧接着就回神了,那劫云向他们这边飘来了!
沉川已经缩回到他手腕上:“主人快跑!这人要暗害我们!”
众所周知,劫雷这东西没有眼睛,范围内不论活物死物统统挨劈,就是想趁火打劫的修士也知道要在他人渡劫时离远点,此时不跑何时跑?
但季照安愣是动不了腿,他茫然地问沉川:“我神识离开了几个时辰?”
沉川嗷嗷直叫:“五六个时辰吧,主人快跑!再不跑来不及了啊啊啊啊那劫云真的是冲我们这边来的!待会儿就要劈下来了啊啊啊啊——”
季照安登时脸色惨白,转头就看到荣左所在的平台上换了个人。
江熠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剑尖还在滴着血,瞥向他的目光冷而淡漠,不带任何感情。
季照安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然后在沉川惊恐的惨叫中飞身向上,和劫云双向奔赴,一把将血腥气冲天的江熠捞进怀里,灵力故技重施地覆上江熠全身,赶在劫雷到达的前一刻带人坠进结界内。
第二道劫雷劈下,菩提树的结界剧烈震颤,深紫雷光顺着半圆结界铺开,耀眼炫目地罩住千丈古树,刺得人睁不开眼,季照安靠在凸起的树根上,急促地喘|息,环住江熠的双臂不断收紧。
黏腻的温热渗透布料贴上皮肤,冷冽被血腥完全覆盖,怀中人体温低得冻人,季照安偏头吻江熠的额角,感受着那里强劲有力的跳动,然后在铺天盖地的雷声中低低笑了。
他语气柔和地问:“我们这算同生共死了吗?”
劫雷声太大,季照安这一句太轻,江熠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提剑的那只手顺着季照安的脊背向上,带着血气覆上他后脖颈。
“你还是为魔族所用了。”江熠道。
季照安的额头紧贴着他的,在他耳边回他:“没有。”
“江熠,我没有。”季照安吻他的鬓角,“我为自己所用。”
江熠手上用力,迫使季照安仰头,眸光冷淡地审视他。
季照安捏了颗止血丹送到他嘴边:“是与不是,长老等渡过雷劫再说不迟,我又跑不掉。”
江熠没有领情,他撑着树根支起身子,捏着季照安后颈的手抬起,正掐着鲜亮小蛇的七寸:“是吗?”
沉川一动不敢动,紧紧缩成一团,苦着脸瞅季照安,在他脑海中哀嚎:【呜呜呜呜呜主人救我……】
季照安捏碎止血丹,一边用灵力炼化一边送进江熠全无防备的经脉,浑不在意道:“长老不信我,我再多解释也是狡辩,倘若这结界能拦住所有劫雷,那这菩提树下就是我的避难所,若它拦不住,我走与不走不过是换个坟头的区别,长老大可不必现在就兴师问罪,不如想想怎么顺利突破。”
劫雷劈不到人,颇有些气急败坏的趋势,阵仗一次盖过一次地劈下来,在江熠背后的结界上声势浩大地炸开。
江熠看也不看一眼:“我此行是为看你究竟站在何方阵营。”
季照安愣了一下,他担心那劫雷越来越凶,江熠再拖下去只会吃更多苦头,但很显然,他不说实话江熠不会作罢,季照安难得生出种无可奈何的心思:“我不过无名散修一个,能有什么阵营,所作所为都只是为自己罢了,不稀罕仙门,也无意魔……”
“想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江熠忽然道。
季照安顿了下,顺着问道:“怎么过来的?”
江熠眼睫上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看人时有种生冷的疏淡,语气却轻而淡:“杀了拦路的就行。”
“……”季照安眼底的懒散隐了下去。
魔兵修为必然在江熠之上,他或许有办法闯过来,但绝对不可能全杀了,这些劫雷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季照安的目光越过江熠去看那劫雷,少顷又落回江熠脸上,他伸手去擦江熠脸上的血:“我不拦你。”
江熠抬头避开,季照安的手僵在半空。
沉川被灵力绳捆了抛到一边,江熠提起凌鸿抵在季照安肩侧。
“季照安,飞升之道抛去修身养性,无非是见人见己见天地,古有言大乘识己渡劫辨天,而今我引劫雷却并非辨天,”江熠分寸不让地看进季照安眼底,强势又清晰地拨开季照安微渺的迷茫,“是识己。”
“旁人走错路会死,你走错,也会死。”
他此生不会有私心,无论何人妄想重现破釜之战,都会死在他剑下,没有例外。
算!!!(超大声)[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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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造化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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