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天空澄澈得如同刚洗过的蓝琉璃,没有一丝杂质。金色的阳光泼洒下来,将守望崖嶙峋的石壁镀上一层暖意,连村口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然而,这晴好并未持续多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自天际线处悄然铺开一层薄纱,云絮如同被唤醒的水墨,丝丝缕缕地汇聚、晕染,由轻薄变得绵密,颜色也由纯白沉淀为一种略显沉重的灰白。
它们无声地蚕食着无垠的碧空,像缓慢涨起的潮水,一点点浸透了头顶的蔚蓝。整个村庄变得模糊不清,氤氲着一层青灰色的云霭。那份清晨的明媚与通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湿意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凉意的气息。
石铮他对着水缸浑浊的倒影,指尖死死抠着颈后衣领未能覆盖的那一小片皮肤。寒意在他身上蔓延,似乎将他的血液所冻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慢慢的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不敢再胡乱想这东西的由来,匆匆用冷水泼了把脸,他必须找到余安。
沈家小院弥漫着草药香,余安正小心的跟小叶子学着收拾她还没处理过的药草。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对上石铮异常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石铮?你怎么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余安她敏锐地察觉到少年身上的不安,放下药钵,关切地走近。
石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想避开余安的目光,却又忍不住想寻求答案。
最终,他拽着余安的手,将人带到了屋檐角落,确认周围没有人后,他拉开了衣领,将颈后那片皮肤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下,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余安姐…你看!这里…有东西!”
余安凑近,初时她并未察觉到异样,凝神细看之下几道暗紫色的诡异纹路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瞬间浮现在皮肤之下,微微扭动了一下,又迅速隐没!
余安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虽然只是骤然浮现一刻,但其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腐朽寒意,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恶意。
这是什么?诅咒?邪毒?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但为什么会感到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暗紫色的纹路,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和不祥。
“余安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石铮看着余安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这东西会是那熊爪留下的毒吗?还是…山洞里染上的?”
“不知道…”余安摇头,眉头紧锁,“但它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石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担心地看着少年,生怕他像那些被邪祟附体的传说中人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恐惧,这件事,绝不能告诉慧心婶和柳娘,她们承受不起更多的惊吓。
“去找神婆!”石铮咬了咬牙,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是村里最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人,也许…也许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或者怎么除掉它!”
去找神婆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心事重重。顺着村中那条蜿蜒的小溪往下游走时,看着打水取用的村民,石铮感觉往日清澈的溪水今天似乎有些浑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又稀薄了的原因。
他晃了晃脑袋,脖子上还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得想办法赶紧解决这个。
一个妇人尖利的哭骂声打破了宁静:“你这杀千刀的!我辛辛苦苦攒的盐巴,是不是又被你拿去换酒了?!”
“放屁!老子累死累活,喝两口怎么了?!你这婆娘再啰嗦,信不信我抽你!”男人粗鲁的吼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隔壁院子里也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嚎,几户平日里还算和睦的人家,此刻都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一点就着的火药味。
吵架的夫妻脸上,除了愤怒,似乎还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和烦躁。
石铮和余安对视一眼,心头的不安更重了,这莫名的戾气,像是瘟疫一样在村中悄然蔓延。余安下意识地又想起了那暗紫色的纹路,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神婆的屋子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常年弥漫着草药和香灰混合的奇异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棂缝隙挤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神婆佝偻着背,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龟甲和几根干枯的蓍草。
当余安和石铮踏进昏暗的屋子时,神婆浑浊的眼睛猛地抬起,直勾勾地钉在了余安身上。那眼神不似普通老人一般的浑浊慈祥,反而是一种近乎贪婪、探究的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内里的秘密。
她布满皱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目光在余安的异瞳、泪痣与兽耳上来回逡巡。
“你来了…”神婆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枯枝刮过地面,“不属于这里的…容器…带来了灾祸的种子…”她的话语含糊不清,盯着余安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余安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难道…之前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源头是神婆?
“南婆婆!”石铮上前一步,挡在余安身前,声音洪亮地打断了神婆那令人不适的凝视,“您看看我!我脖子后面长了奇怪的东西!邪乎得很!您看这是什么?”
神婆的目光这才极其不情愿地从余安身上移开,落到石铮身上。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示意石铮低头。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石铮颈后那片皮肤时,指尖微微一顿,石铮颈后,那暗紫色的纹路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神婆浑浊的眼珠里,一道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暗灰色纹路悄然划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猛地缩回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恐惧和厌恶的表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尖锐:“邪气!好重的邪气!小子,你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这邪气…就是她带来的!”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余安,眼神怨毒,“这个半妖!她是灾星!是祸根!她身上的邪气污染了你,污染了我们三圣村的清净!是她引来了山里的凶兽,这邪纹就是证据!是邪祟缠身的标记!”
“你胡说!”石铮勃然大怒,一把推开神婆指来的手,“余安姐救了我!她才不是什么灾星!这东西肯定是在山里弄上的!我们走!”他拉起还在惊愕中的余安,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神婆在他们身后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回荡:“不信?等着瞧吧…灾祸…才刚刚开始…”
离开神婆的小屋,余安的心沉甸甸的,神婆那怨毒的眼神和恶毒的指控让她不寒而栗,石铮颈后那诡异纹路带来的阴冷感也挥之不去。
行至岔路,两个人各怀心事的道了声别,就各自回家了。
回到沈家,小叶子摸索着扑过来,小手准确地抓住了余安的衣角,声音带着雀跃:“余安姐姐!今天…今天好像能看到一点点光了!不是黑乎乎的了!”这个孩子的世界,因为那神奇的血液,正艰难地透进一丝微弱的希望。
余安看着小叶子幸福的笑容,又想起石铮对自己坚定不移的维护,慢慢压下了心头的纷乱。
她坐在床边,咬破指尖,小心地将那蕴含着奇异力量的血液,滴入小叶子紧闭的眼缝,随着血液悄然渗入,小叶子满足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慧心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她本想招呼小叶子喝药,目光却瞬间凝固在余安指尖那新鲜的伤口,以及小叶子眼睑上残留的、那抹刺目的、尚未完全渗入的鲜红上!
“你…你在干什么?!”沈慧心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她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冲上前一把抓住余安的手腕,看着那还在渗血的指尖,又看看小儿子眼缝带血的眼睛,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你…你用你的血…给小叶子治眼睛?!”
余安被抓得生疼,却无法挣脱,只能慌乱地解释:“慧心婶…我…我的血…有奇效…你看小叶子的眼睛…”
“奇效?!”沈慧心看着余安鬓角悄然蔓延的、比昨日更多的灰白发丝,一股混杂着心疼、恐惧和愤怒的情绪冲上头顶,“这就是你头发变白的原因?!这就是你越来越虚弱的原因?!你这傻孩子!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在填啊!”
她用力摇晃着余安的肩膀,眼泪夺眶而出。喜的是儿子重见光明的希望,怒的是余安这自残般的付出,惧的是这诡异力量背后未知的代价。
然而,沈慧心这声饱含复杂情感的惊呼,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引来了汹涌的恶浪。
村脚的铁根指着余安说:“肯定是那邪祟的妖血有问题!早就说非我族类…”
妖族在旁边啐了一口:“放屁!明明是你们人族心志不坚,被邪气钻了空子!”
还有祇族小声的说:“是…是这地方…越来越不对劲了…”
越来越多村民围在门口指着余安窃窃私语
“南婆婆说的没车,她果然在用邪术害人!”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愤怒的吼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将沈家小院团团围住。神婆站在人群最前方,脸上带着一种狂热而扭曲的正义感,余安看到神婆浑浊的眼中,一抹暗灰色的纹路清晰可见,如同活物般游动。
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村民,他们脸上带着惊恐、愤怒和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眼神大多有些呆滞,颈后衣领下,隐隐有暗紫色的纹路在皮肤下扭动!
“看!沈家小子眼睛上的血!”神婆尖利地指着小叶子,“还有她手上的伤口!她在用邪血控制孩子!沈慧心,你糊涂啊!快让开!还有石铮小子,他脖子后面那邪纹就是被她害的!再不抓住她,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不!不是的!”沈慧心张开双臂,死死护在余安和小叶子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兽,“余安是在救小叶子!她不是妖女!石铮是被狼熊所伤,不是余安害的!”
“执迷不悟!你们都被她的邪术迷惑了!”神婆厉声道,“把她们都拉开!抓住那个妖女!石铮小子也被邪气缠身了,一起去抓回来!”
几个被邪气影响最深、力气最大的村民立刻冲了上来。沈慧心拼命阻拦,却被粗暴地推倒在地,小叶子吓得哇哇大哭,想去拉母亲,也被一个村民粗暴地拎开。
石铮也察觉到村里的动静来到了沈家,看到这一幕,他怒吼着冲上去阻拦:“谁敢动她们!” 却被两个壮汉死死按住,随后一个妖族便将其困在了土笼中,他颈后的暗紫色纹路因愤怒而剧烈搏动,让所见的村民议论之声更甚。
石铮听到村民对余安血的讨论,又看到了小叶子脸上的血,他陷入了片刻的呆滞,恍惚想起余安对村子禁忌的触碰,神婆对余安的评价,又发觉自己这次伤口愈合速度似乎也格外的快...
余安看着混乱中挣扎的沈慧心、哭喊的小叶子和被按倒在地、仿佛被定在原地颈后诡异纹路疯狂扭动的石铮,心如刀绞。
她的荆棘藤蔓在体内蠢蠢欲动,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地面上苔藓的呼应。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现在一出手伤人,会坐实“妖女”的罪名,引来更大的灾祸!
而且,这些人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神婆眼中的灰色纹路又是什么?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别伤害他们!”余安放弃了抵抗,任由几个村民粗暴地扭住她的胳膊,“我跟你们走!放开慧心婶和小叶子!放开石铮!”
“余安!/余安姐姐!”沈慧心和小叶子同时发出绝望的呼喊。
神婆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狞笑:“哼,算你识相!把她捆起来!还有这两个,也被邪血邪气污染了,放点血出来驱邪!”
冰冷的匕首划破了石铮和小叶子的手臂,鲜红的血液被接入粗糙的陶碗,耳畔是撕心裂肺的哭声,石铮痛得闷哼,却死死瞪着神婆,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村民们用浸透了鲜血的麻绳,将余安死死捆住,那带着血腥味的粗糙绳索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她被推搡着,在村民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被押向村中心的祠堂。祠堂前,那柄巨大的旧剑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剑身黯淡无光,而祠堂中央,那根冰冷的玄武岩石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余安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石柱上,浸血的麻绳将她牢牢捆缚。石铮和小叶子被押在一旁,伤口还在流血,脸色惨白。
神婆高举着那把古老、布满奇异花纹的祭祖青铜刀,刀刃在祠堂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冷的光芒。
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尖利而狂热,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献祭。
“以三圣之名,以巨剑为证,以神石为基!今日,涤荡邪祟,净化污秽!”神婆的眼中,暗灰色的纹路疯狂闪烁,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净化”的狂热期待。
她一步步走向被捆在石柱上的余安,冰冷的青铜刀锋,稳稳地抵在了余安的手腕上。
余安绝望地闭上眼,她能感受到身下石柱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悠远而悲凉的铃音,带着无尽的焦急和悲伤,让余安感受到了丝微弱感应与呼唤。
“嗤——”
尖锐的刺痛骤然传来!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冰冷的石柱蜿蜒而下,顺着祠堂地面上那古老而沉寂的阵法刻痕,不断蜿蜒流淌,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笔在祠堂这张古老的画布上描绘着血色的花。
那些沉寂的线条仿佛被注入了不祥的生命力,贪婪地吮吸着,悄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地底深处也传来一声沉闷、令人心悸的巨大嘶吼。
祠堂外,村口老槐树剧烈摇晃,树叶疯狂脱落,树干上的抓痕裂开,渗出粘稠的黑气! 天空乌云翻滚,雷声隐隐,仿佛深渊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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