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都的夏天到了尾声,晚风渐渐散去灼热,向着秋霜过渡。这个十一,是连续降温的一周,下午还有阳光时,奚玉风单穿一件T恤正巧适温,而今傍晚,太阳隐去,若有若无的风吹起皮肤表面滞留的温度,奚玉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沈涔看他捂着左手臂,以为是被蚊子咬了,把自己的驱蚊液拿出来,递过去。
奚玉风摇了摇头,看着接连亮起灯的居民楼,他问了沈涔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林识已经去世了吗?”
没有疑问林识是谁,也没有疑问奚玉风为什么会说起,沈涔只是很浅地笑了下:“她应该会很高兴。”
两人视线轻轻碰上,此时此刻,西南风起,从琳都市郊一路吹到市区,那是思念的回音。
沈涔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下的情况,对于奚玉风父母正巧是林帆同事兼好友这事,她只能感叹一句世界真小,而对于奚玉风想方设法成为何矜助理这事,她只能感叹一句狭路相逢,但对于奚玉风认识林识并大概率知道妹妹的一部分过去这事,她却升起无端的惆怅与欣慰。
惆怅的是斯人已逝,却思念未止。
欣慰的是斯人已逝,思念却未止。
不过,沈涔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弄清楚,于是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救了我一命,但我们其实没有太多接触。”奚玉风说,“非要定义什么关系的话,她是我的恩人。”
沈涔稍稍放下心,又问:“你做何矜助理这事,和她有关吗?”
“有关。”奚玉风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也无关。”
沈涔呼了口气,慢慢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们其实就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
奚玉风看过去,点点头:“我明白,我不会影响你。”
“也谢谢你。”话说到这份上,彼此都暂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计划,就没必要再谈,沈涔起身,“无论我是林知还是沈涔,你都不认识我,也不了解我。”
这是在告诉奚玉风千万不要把两个人都认识林识这件事暴露出来,奚玉风当然知道:“我现在还没跟我妈说换工作的事,但她不会细问,再加上我会跟着何矜经常出差,有些东西没必要那么复杂。”
“好。”走出凉亭,沈涔道:“祝你如愿。”
奚玉风回:“你也是。”
两人在装陌生人这件事上暂时达成一致,而吃饭的饭桌上,就是他们第一次表演的场合,期间,奚玉风依旧维持他话少冷漠脾气不大好的人设,沈涔却一反自己的形象,热情开朗甜言蜜语,三两句话就能把好面子的大人哄得头头是道。
细想过来,应该让何矜来学沈涔演戏,奚玉风想,演员工作室里都是演员。
饭后,奚城和林帆聊大人的事,沈涔则陪坐在刘木兰旁边,一起看无脑偶像剧,奚玉风接水路过的时候,屏幕上正好弹过一个特写镜头,他匆匆看了眼,就赶紧走到厨房。
特写镜头里的人是个小皇子,容貌俊秀,气质雅正,风流倜傥,潇洒快活。
奚玉风认出来那是何矜五六年前的戏,那时候的演技好得多,而且这部剧的妆造非常适合何矜,直到今日,都是饭制视频里的常客。
从厨房回卧室时,奚玉风又扫了眼沙发上的人,一时涌上来某种莫名的感觉,沈涔和刘木兰坐在一块,形同母女,奚玉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只希望这对父女以后能别来了。
到现在,奚玉风也不知道林帆经常光顾自家大门的原因是什么,他没有问,不想问也懒得问,毕竟能让这两老头谈这么久的事,有时还能当着刘木兰的面在谈,说明和琳都三中有关,奚玉风不大在乎自己的高中母校。
直到何矜要的宣传策划案勉强写完,奚玉风检查后发了过去,才出了房间。正好林帆和沈涔也要离开,他乖顺地打了招呼,才在客人离去,房内终于安静时,喊住刘木兰:“妈,我有事和你说。”
刘木兰抬头:“嗯,什么事?”
奚玉风扶着刘木兰坐下:“这个礼拜趁着我休息,咱们再去体检一次。”
刘木兰应声:“啊,行,正好离上次检查,也半年过去了。”
奚玉风点点头,才步入正题:“我调岗了,现在的岗位会经常出差,到时候可能十天半个月不一定回一次家,您到时候多注意点自己,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和我说。”
这个消息显然没在刘木兰的预估范围内。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奚玉风一一回答着。
奚玉风只能让刘木兰相信,这次调岗是升职,是个好机会。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何矜助理的工资开得很高,虽然失去了某些福利待遇,但工资的数目可以让他觉得那些能被忽略。
刘木兰不接受也得接受。
末了,她也只能叹一口气:“也算是妈妈耽误你了,本来大学毕业后你能去更好的地方,却被妈妈拴在了这儿,正好五年复发高风险期也过了,趁着年轻,你多闯闯。”
奚玉风只再三叮嘱:“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乳腺癌早期的治愈率高,复发高风险期也就3-5年,熬过这个时段,往后只要多注意,健康生活,基本上可以解除危机,这也是被称为“幸福癌”的原因。
但癌症就是癌症,幸福癌只是因为患者足够幸运,在癌变早期发现,家人能够给予拼尽全力的陪伴和支持,拥有足够多的金钱和资源投入治疗,才能免于短期内死亡的风险。而不幸福的癌症,发现时大概率都是中晚期,漫长的陪伴与支持磨去家人的耐心,高昂的治疗费拆散了一座又一座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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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芳蔷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年少时识人不明,未婚先孕,但她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热爱,在发觉孩子爸爸不能担当起责任时,她毅然决定不结婚,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还好,她的儿子很懂事,一直都在理解妈妈的辛苦,从未抱怨她提供的生活是多么的简陋。
在十七岁时,程泽因为俊秀的气质被选秀公司相中,彼时程泽也因为学费不够,读不下去书,他也很清晰地告诉祝芳蔷,自己从小就有个偶像梦,如果签了公司,就可以成为偶像,实现自己多年以来的梦想,程泽希望祝芳蔷支持他,不要对此感到内疚。
程泽就这样进了选秀公司,开始漫长的偶像训练,一年,两年……到最终席位确定,要签约经纪公司时,没有一个公司要签下程泽。
他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没有做偶像的天赋。但一起训练的人里,有个小男孩,比他还小,完完全全的未成年,十四岁,到最后要签约了也才十七岁的年纪。那时管得不严,何况离十八岁,那个小男孩其实也只差两个月。
那个夏天,那个小男孩,也就是何矜,顺利签约三炎文化传媒公司,当时他是团内全能ACE,靠着一张脸,收获的喜爱和热度都是团内断层领先的,大家都在捧着他,对他提的要求,能满足的都在尽量满足。
何矜只提过一次要求,他想让程泽做他的助理。
自此,程泽的偶像梦断了,但身边却真切有了个偶像。
反正工资高,凭程泽没有学历的背景,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份顺心的工作了,何矜作为艺人,年纪小,但脾气是一等一的好,从来不像其他艺人一样,把助理当成奴仆,凡事能自己做的,也绝不要程泽帮忙。
那时,他们都觉得人生从此刻开始,都是鲜花与星星。
可好景不长,何矜签约三炎的第二年,三炎内部就经历了一次权力结构重组,高层变动,新的高层不喜欢何矜,各种打压,才从偶像圈混入演员圈一年的何矜,因此变成了边缘艺人,只能捡一些小资源。
但何矜很争气,再加上他的容貌在圈内的确是独树一帜的,二十岁的那个夏天,一个小成本电竞网络剧爆火,何矜饰演的是男主慕长风,备受好评,不少人因为何矜这张脸爱上何矜,何矜再度因为这张昳丽的脸,回到话题中心。
在二十一岁到来前,何矜与三炎提前解约,三炎自知留不住何矜,只提出了高昂的解约费,但何矜早已经看好下家,游星为何矜付了这笔解约费,毕竟当时的何矜,就是一棵不折不扣的摇钱树,何矜身上的价值,是签约费的千倍万倍。
果然,当游星不遗余力地为何矜投入资源,何矜便很快占据着话题中心的地位,程泽很有幸继续跟着何矜,见证着娱乐圈那年最红的艺人,是如何冉冉升起。
那一年,他们都觉得,跨过了遍地的荆棘,玫瑰就会如约盛开。
直到祝芳蔷确诊肝硬化的消息传来,何矜彼时刚签约游星,正值上升期,各种活动片约不断,是实打实地连轴转,程泽作为何矜的助理,必须跟着何矜一起到处飞,实在抽不开身去陪伴祝芳蔷。
到了现在,祝芳蔷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程泽再次想起那些夏天,想到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何矜,和二十五岁怀揣着偶像梦想却只能给偶像当助理的自己。想到祝芳蔷临死前突然清晰的意识,想到她的嘱托,想到现在仍旧在为转型奔波的何矜,和已经远离娱乐圈许久的自己。
他想到盒子里的祝芳蔷。从明媚的女孩,到单亲的母亲,从强壮的妇女,到衰弱的病人。想到她贫苦的一生,终于要过上好日子时却又无福消受的悲惨命运,程泽抱着骨灰盒,紧紧抓着骨灰盒的木质角,无声痛哭起来。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两点半左右,肝性脑病患者祝芳蔷突然陷入昏迷,应家属要求,从临终关怀病房紧急送到急救室,进行抢救。
抢救持续了三小时十二分。
这一回,家属的祈祷没有感动死神,医生也没有从科学的规则中找到奇迹。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五时四十九分,琳都这天的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下,患者祝芳蔷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九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祝芳蔷家属程泽因悲伤和劳累过度,陷入昏迷,医院紧急致电程泽的紧急联系人,接电话的是个男生,是程泽的同事,叫凌安澄,但他说自己现在在燕都,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可程泽,也没有其他的亲朋好友了。
九月二十九日晚上十一点半,凌安澄赶来照顾程泽,同时帮助程泽处理祝芳蔷的丧葬事务。
十月一日傍晚七点半,琳都市立殡仪馆接受了一份火化申请。
火化持续了一小时七分钟。
十月一日晚上八点四十七分,在人世间活了五十年,大约一万八千三百多天的祝芳蔷,被盛入了小盒子里,被唯一的儿子程泽紧紧抱在怀中。
祝芳蔷的下葬时间是十月三日早上六点。
凌安澄在程泽哭过一阵后,才小心翼翼问:“这件事情,真的不告诉何哥吗?”
很沉重的一章,但主角的所有背景也终于拼出来了,每个人的动机,原因,到这一章也差不多写完。
祝身体健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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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工作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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