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客听了这话，一阵恍惚，他想起明亮的月，波光粼粼的河水，湿漉漉的船，还有那月光下一脸从容的女子，那时的夜风拂过她的衣袖，衣袖舒张，如蝶翼又似羽衣。
可惜这样的场景再也见不到了。
他听见她漠然的声音：“你走吧。”
燕客眼神暗淡了，却只能转身离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
燕客走后，雨姚回到桌旁，把那包裹打开，见里头一撂白生生的乳饼，裹着□□糖，码的整整齐齐的，又笑了，这次的笑却是俏皮了许多：“这东西瞧着好吃，我尝尝.....”
献芹忙道：“这样的乡下吃食比不得内宫的，还是用些小尹带来的吧。”
雨姚摇头：“内宫的东西有什么好？中看不中吃，你们喜欢就分了吧。”
霜池顿时眼睛亮晶晶的，雨姚乐了，笑着尝了一块糖乳饼，然后叹道：“这样的日子，过了今日就再没有了......”
献芹听的心酸，背过身去擦眼泪。玉帐更坚强些，正色道：“少妃如今也该盘算以后了，二娘的事儿是瞒不住的......”
雨姚点了点头，说：“瞒不住也不要紧，我本就是流民出身，整个公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玉帐想想也是，就放松了些，雨姚自言自语：“若是公孙陇死了，倒是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没死......”她说到这里，还是不太自信，问玉帐等人：“他应该死了吧。”
玉帐立刻说：“他？他这样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在林子里熬的了几天？只怕尸骨也化了粪!”
霜池接口：“对！还有伐柯，两个人都活不得！”
雨姚叹气：“伐柯倒是可惜了，只是那个公孙陇，他最好是死了，他不死，我就要死了.......”
献芹等人都一口咬定公孙陇死的不能再死了。
雨姚笑了笑，心知追根究底不得，就不想这些了。
第二日用罢早饭，乘风就过来，“请少妃下降。”
雨姚更衣出来，只见厅堂里摆着一架辇，瞧着是内宫来的，杆子上还清晰的印着内宫的款儿，辇上垫着厚厚的垫子，瞧着就稳当。
雨姚笑道：“多谢你想的周到。”
乘风忙道：“这个么，是君上想到的，这是小辇，小路方便，山下还有一架更大些的，少妃回都城坐着也体面。”
雨姚微微怔忡了一下，想不到宰会这般费心，乘风见状，忙小声把宰吩咐的话儿说了出来：“先前未曾寻得少妃，又逢国难当头，宗室都忧虑君上无后，已是说了好几次过继的事儿，君上哪里愿意给旁人养孩儿，还是少妃您有福，君上如今看您就如同眼珠子一般呢！”
雨姚下意识的抚摸着小腹：“还不知男女......”
乘风立刻奉承：“必定是贵子！君上烧了多少卦儿，都说是有大福气的，女儿哪有这福气？”
雨姚听这话颇不顺耳，便道：“走吧，该下山了。”
乘风忙不迭的招呼人来抬，白芒领着小厮就过来了，
白芒把给自己抬辇的小厮全带来抬雨姚，抬的十分稳当，雨姚坐在辇上，看见燕客护卫在前头，瞧着居然十分的精神，她扭头不再看他。
因为山路崎岖，下山就花了半日，待到走到九皋集镇，天色已是昏了。
九皋虽是大镇，到底也只是集镇而已，这个时候，本该是炊烟几缕，点点星火，然而，此时的九皋镇却是一副极为热闹的景象。
街头巷尾点了许多的灯烛，整个镇子在暮色中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集镇前的牌坊下站着身着玄衣的侍卫，手上的大刀雕着夔纹，嵌着明珠，这样的侍卫多是宗室子弟，和公孙陇一样的。
侍卫内侧站着侍女，皆是软绢裙子老鸦缎子鞋，绣着兰草菖蒲，十分雅致，她们有的捧着香帕，有的奉着点心，都是一副端庄秀雅的神情，侍女内侧则是小臣，穿的茶白色的缎子小衫，有的面白无须，是奄人，有的细皮嫩肉，是娈侍，皆是垂手而立，不敢有半分恃宠而骄的模样。
这里三层外三层拱卫着一处五色祥云纹路的大帐子，帐门是上好的丝线拢的绦子，缀着碎玉水晶，叫人看不清帐子里头的景象，但人人都知道，帐子里头分明坐着一个贵人。
这个贵人就是宰，这样的架势，正是君主迎亲时的排场。
不过宰显然不是来迎亲的，他在等她。
那厢，雨姚等人远远看见了这阵仗，心中十分的诧异，连乘风也惊讶极了，说：“啊呀，我昨儿才给都城传的信，君上怎的亲自来了？？”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恭敬，对雨姚说：“这是君上看重少妃啊！想当年，君上迎夫人入城，也不过如此！”
雨姚没做声，低头不语，献芹却是颇欢欣，低声对玉帐说：“大概少妃这一去把君上吓着了，如今动这样的排场，少妃的好光景可就来了！”
玉帐冷着脸，低声说：“他又不是刚知道少妃有孕，这会子弄这架势，谁知搞什么鬼。”
献芹嗔道：“你这丫头，把人想的忒坏。”
玉帐只管冷笑，倒是霜池一手搭着辇，一边嘟哝：“摆这么大的谱，我还以为少妃要登基了呢！”说话间，乘风已是估摸了距离，叫众人停下，自己快步往那帐子走去，很快，那三层儿人群有了变化，宰身着金丝玄底的朝服，披着雁羽大麾，众星捧月一般的走了出来，他并不像之前那样站在原地，等着雨姚下辇拜见，而是快步的往雨姚这边走过来。
众人见状，都惊呆了，抬轿子的小厮甚至忘了把雨姚放下来。
宰很快走到了跟前，众人如退潮一般的给他让路，雨姚头一回居高临下的看着宰，见他如此迫切，一时间几乎以为来的是个替身。
不多时，宰就走到了雨姚面前，玉帐回过神，命小厮放下辇，雨姚站起身，准备行礼拜见，宰已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眼角落下一滴热泪，口中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雨姚想过很多种与他相见的景象，但从未想过这样的画面，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如人偶一般让他拥抱着。其余众人见状，纷纷跪拜下去，宰浑然不顾，修长的手指不住的摩挲着她的长发。
过了许久，宰才微微松开她，四目相对，他看见她面如满月，双目如点漆一般，神采奕奕，他露出了微笑，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道：“芳卿如故，寡人欢喜。”
雨姚后退一步，就要行礼，宰连忙扶着她，又扫了一眼她的小腹，嘴角笑意更甚，道：“从今往后，你不必与谁做礼，内宫之中，寡人自有安排！”
雨姚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宰温柔的携起她的手，又看了一眼辇轿旁的小厮，皱眉：“这是谁弄的辇？才四个人抬如何稳当，一路颠簸，叫少妃吃苦！”
后头跟着的白芒听了这话，唬的两股战战，一骨碌跪在地上，口中道：“下官失察，下官失察！”
宰眉头一跳，似乎又要发怒，雨姚忙道：“山路崎岖，人多反而坏事，这辇上垫了厚厚的垫子，并不颠簸！”
宰真的伸手去摸了摸那垫子，才勉强收了愠色，道:“万幸少妃没事，倒也罢了，不然你九族难保！”
白芒唬的磕头不迭。
雨姚笑道：“这位大人很周到，君上赏些什么吧。”
宰也笑了，从手上取下一只羊脂玉的扳指，扔在那白芒面前，白芒忙不迭的捡起来，又磕头谢恩，宰恍若未闻，命跟着的人：“取寡人的辇过来！”
不多时，一架五寸厚板楠木辇抬到了面前，宰脱下身上的雁麾，小心翼翼的披在雨姚身上，又搀扶着她上辇，然后自己方坐下，献芹和霜池喜气洋洋的看着这一幕，唯有玉帐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
宰坐定之后，乘风唤了一声起，玄衣侍卫把辇抬了起来，往白芒的官邸去了。
这位白芒的官邸果然是新修的，处处都透着清爽，他唯恐宰说他奢靡，待到宰与雨姚下了辇，就满头大汗的跟在后头解释，"原先虞官的官邸在伯翳之丘，只是他遭了强盗，满门都被灭了，尸首还埋在院子里，下官不得已才在这儿量地盖新......"
宰起初还没在意，突然又想起什么，问乘风：“仿佛那虞官是沸的舅父？”
乘风忙点头：“正是，原是耽少妃的从弟，少妃得宠的时候，先君赐的官儿。"
宰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问：“此事怎无人传递......”
乘风连忙甩锅：“啊呀，君上，内官不管外事，小臣只记得仿佛司徒照管。"
宰想想也是，扭头骂身后的白芒：“前人身死，你就让尸首埋在院落之中？半分同僚之情也无，妘渌怎的点了你这无情无义的蠢才做虞官！”
那白芒唬的又跪在地上请罪，宰骂道：“寡人走后，你带人去把尸首好生收敛了，这事儿办不好，你这官做到头了！”
白芒磕头如捣蒜，宰这才气缓些，携着雨姚的手进了宅子，他昨夜便是在此处下榻，故而熟门熟路，说：“这宅子有两间大房，你住里间，也清净些。”
雨姚低眉顺眼：“听凭君上吩咐。”
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穿过堂屋廊道，走到里间一处宽广卧房里，献芹她们识趣的没有跟进去。
宰带着雨姚进了房，拉着她在塌上坐下，道：“你可知寡人为何要收埋沸的舅父？”
雨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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