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心知云晦的做派,不过浑然不在意,她沿着道旁往回走,瞧见檗离的辇跟着公子沸,她张罗了一整日,此时累的满脸发黄,十层粉也盖不住憔悴,她又细看了一番前后,就继续往回走,走到豪族那一块儿的时候,妘司徒也瞧见了她,知道是公子沸身旁的人,于是停下车马,随口问道:“公子遣你回去么?”
云舒笑道:“公子瞧着岚衣不在,叫我瞧瞧是不是落了后头。”
妘司徒神情自若,道:“舍妹身子有些不好,如今在家里养着,多谢牵挂!”
云舒道:“那只好辛苦檗离了。”
妘司徒扭头叫车夫继续赶车。
云舒心里头明镜儿一般,叹了一口气,又调转马头,赶上公子沸。
公子沸见她来了,暗自窃喜,却是目不斜视,盯着新嫂子的背影,云舒咳嗽一声,公子沸就勉为其难的瞅她一眼,说:“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做甚?”
云舒笑道:“明堂那荒郊野岭的狼多,我怕你被狼吃了。”
公子沸忍不住笑了,道:“那你可看紧了,你家公子我今非昔比,漫说明堂那儿有狼馋我,什么狐狸呀,百灵鸟呀,个个都想着登堂入室呢!”
云舒无语到翻白眼。
云晦在一旁痛心疾首,暗道:“明堂哪有狐狸,现有九尾狐狸精出世,就在你旁边哪!”可这话他也知不好说,就板着脸不作声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走了好一阵子,赶在吉时前到了明堂。
明堂建在水中岛上,那连接岸边的桥承载有限,不能过车马,于是众人都下了辇,高秋和公子沸一左一右,领着宗室子弟开道,引着雨姚和宰缓步往明堂走,众人都跟在后头。
此时天色已晚,有了几分昏暗,正是成婚之时,明堂里头却是亮如白昼,手臂粗的油烛点了几百根,这阴风肆虐的天儿,明堂里头居然有几分暖融融的热意。
可惜这热意不是谁都能享受。
明堂位置也有限,不能容纳所有人,故而官职不显的都在外头,依照昭穆之序排列。
不多时,雨姚和宰步入明堂,跟着进入的众人也按着昭穆之序站好,乘风献芹云舒等仆从则垂首站在墙边的鼓瑟乐人身旁。
雨姚和宰在鲁国历代先君的神位前停下,宗伯上前居左,读了一篇祭文,公子沸待他读完,也上前居右,念了一道赞疏,然后齐声道:《九韶》为乐,太牢为膳!
话音落下,几个年老的宗妇领着杂役抬着太牢上殿,摆放在灵前,这时节鼓瑟齐鸣,奏《九韶》。
太牢者,牛、羊、豕也,这等大祭不比小祭,用的都是整牛整羊整豚,涂抹香料,装饰彩绘,十分体面。
众人见那牛皮如鼓,肥硕异常,羊豚也硕大无朋,心说这样的手笔惟有君家舍得,又转念一想,这采买的人倒是会办事,比之触藩家老三的吃相好看多了。
太牢既上,乐人改曲,奏《桃夭》,高秋和公子沸上前奉香,宰和雨姚捻香三支,一齐上前,雨姚身子沉重,身上的衣冠也不轻,不过还是依着先前的排练,踩着节奏将手中香供奉灵前,宰也是如此。
此时正好一曲终了,鼓瑟皆停,公子沸昂首挺胸正要高呼一句:“起!”
突然却响起了一声极为刺耳的尖笑。
有一词单表那笑:
初闻似枭夜啼,再听如嫠悲泣,当年东宫嫁女弟,何曾料想如今?
莫道君家薄情,自是斗角勾心,一别故土六百里,无凭无靠无依!
且说众人听见这冷笑,顿时毛骨悚然,左右四顾。
宰更是变了脸色,脑海中千回百转,暗道:“莫非祖宗显灵,怪罪寡人迎娶娼妇?”
惟有雨姚抬头,死死的看向灵前太牢,她觉得那声音是从太牢里传来的!
下一秒,她的猜想就被证实了,只见那太牢中的整牛抖动了起来,仿佛一个形状诡异的蚌壳要开。
众人齐齐惊呼了起来,宰以为有刺客,下意识的退了三步,便要叫侍卫上殿。
说时迟那时快,那牛的一面儿整个翻了起来,跳出一个人来!
竟是吕氏!
吕氏依旧穿着她的凤凰礼衣,头上戴着鸾鸟珠冠,只是在生牛腹中待了太久,她浑身上下都是油腻香料,这不妨碍她仰天大笑,她站在灵前的供桌上,笑的前仰后合,仿佛在笑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惊呆了。
宰第一个反应过来,怒道:“混账!你竟敢玷辱我家宗庙!”
吕氏止了笑,森森扭头,盯着宰,一字一顿的说:“你娶娼妇做妻都不怕玷辱宗庙,我怕什么?!”说罢,不待宰怒斥,又看着身后一溜儿灵位咆哮:“列祖列宗!你们都睁眼看看,你家的好儿孙迎贱人登堂.......”
宰气的浑身发抖,大叫:“来人!来人!把这疯妇给我拿下!”
乘风忙不迭带着人冲上前,还没挨着吕氏的衣摆呢,吕氏唰的拔下头上的凤簪子,用锋利的簪尾抵着脖子,乘风等人顿时不敢动了,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宰也唬了一跳,高声叫:“你做甚?”
吕氏冷笑:“姬家小儿!你急什么!我不贤良我没后,娼妇有后也比我这齐女金贵,活该把我挤出去,给娼妇腾地方!太牢算什么?我是齐公的亲妹妹,我死祭了你家祖宗,这才是福泽你家子孙万代的大礼哪!”
宰听了这话,吓出来一身的冷汗:只要吕氏死在这明堂里,这事儿就盖不住,不消一个月,诸侯都会知道他为娶贱人,杀妻祭祖了,且不说齐国如何,周天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可若是说软话儿,他又实在拉不下脸面,于是示意高秋去说,高秋硬着头皮上前一些,刚开口说:“齐姬......”话还没说完,叫吕氏狠狠的啐在脸上:“好个见风使舵见浪行船的宗伯老爷!当年你这墙头的狗尾巴草三求四告的来我齐国,冲着我点头哈腰,张口伯母闭口夫人,这会子我还没死哪!你就叫起齐姬来了!你也知道我是齐国公女,不是那没根基的娼妇贱人!待我兄弟好了,一个个抽你们的筋!”
高秋被骂的浑身哆嗦,擦了一把脸上的唾沫,也不敢看吕氏也不敢看宰,默默走到一旁。
宰怀着侥幸的心理,给公子沸使眼色,公子沸无奈,见高秋被吐了一脸也不敢上前,只赔笑说:“阿姐!何至于此......”
这一句“阿姐”仿佛火药一般,炸的吕氏怒发冲冠,更何况她听说“公子沸一力主张废立之事”,登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隔空朝着公子沸又啐了一口,怪叫:“贱人庶出没廉耻不知羞的尖嘴歪刺骨!你倒跟着你那小妇养的下作孽障老婆叫我阿姐!当年你二人顶着日头跪着石子儿叫我夫人的日子有着呢!我听说你一心想换个嫂嫂巴结!果然庶出的孽障都是些养不住的豚喂不熟的犬!你莫要忘了,你们两个还养了个花麻痘疹不曾出一脚落在阎罗殿的尿泡种子!为这个你□□日恨的你牙痒痒,巴不得你全家死绝了去阴司伺候你那饿死的娘哪!”
这话信息量太大,骂的公子沸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是满脸铁青,语无伦次的回嘴:“疯话!你这疯妇!”
宰又气又惊,暗道“这疯妇消息这等灵通?”边说边忍不住偷瞧一眼沸,看不出什么,又转脸骂吕氏:“你必是中了邪了!说出这等没人伦没王法的鬼话!还不放下簪子!”
乘风也不住的道:“君上说的是正论!”
其余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那檗离简直要给吕氏跪下了,声音都带了哭腔,垂珮瞅了一眼吕氏,又瞅了一眼雨姚,见后者从容淡定,心里道了一声“倒是沉得住气”,随意帮了两句腔,就低头躲到旁边去也。
吕氏今日一吐为快,痛恨之中又带着一丝儿痛快得意,她见众人都看她,还颇有人求她呢,索性盘腿坐在桌上,手上凤钗不松,龇牙咧嘴的对着宰宣战:“姬家小儿,你既要娶娼妇,还留着我做甚?谁不盼着我早死!你动手便是!我皱眉一下也不算姜太公的孙女儿!”
宰哪里能当众杀妻,口气又软了一分:“你到底意欲何为?直说便是,寻死觅活,成何体统?!”
吕氏怪笑:“今儿我与贱人你死我活!你不舍得她,就杀了我!谁不知道你们鲁公自古爱贱人,什么耽少妃、海月儿,哪一个坐的上八抬的辇驷马的车?哪一个不是在外头迎新送旧吃过看过!?你也好生学一学,不趁早了结了我这旧人,等着我去周天子面前一头撞死么?”
宰立刻道:“放肆!这等话岂能说得?”
吕氏拍着腿大哭:“好个姬家子孙!满口好仁义!不仁不义的就是你家........”
雨姚冷眼瞧着吕氏撒泼,悄悄退了一步扫了一眼四周,众生相入眼,多是些装出来的痛心疾首实际的幸灾乐祸,在人群中她看见了献芹和霜池,二人眼中皆是焦急,又看了一眼宰,却见他身边人虽多,却也是看热闹的多,连乘风此时也只缩着头不敢多说一句,她暗道:这才是孤家寡人呢。
她定了定心神,又看了一眼吕氏,再给献芹霜池使了个眼色,二人早也会意,趁乱走到前头。
那吕氏还在天上地下的乱骂,已是骂到《周礼》了:“王叔当年做下《周礼》,可曾想过教养出这等不肖子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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