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再三推辞,宰再三“劳你”,于是沸就应下了,第二日,依旧带着宗室豪族出城拜将,依旧在玄女宫,面北而铸拜将坛,水路主帅鹑奔和陆路主帅桐登坛,沸于坛下做礼,念《奉玄祖诏尊王讨不义齐国吕氏姜姓小儿檄文》。
二将回礼,立军令状:夺四城,守铜山,若事不成,有死而已。
沸心知纵然不成,也是千古艰难惟一死的,也就只说了些场面话,不多时,鼓乐齐鸣,钟瑟皆起,作《大捷》,行六佾舞,献太牢于玄女并马神车神土地神等等。
一番折腾之后,沸大功告成,又领着众人折返,一路奉承不绝于耳,姹乌的声音十分响亮:“公子有人主之风.......”
沸脸上的矜持笑意顷刻间消散,沉声说:“司寇慎言,我不敢僭越!”
姹乌于是改口说“先君有识人之明”。
于是众人锦上添花的回了都城,个个喜气洋洋,沸回了都城,入曲宫禀告宰:“士气高昂,明日开拔,必凯旋而归!”
宰很是勉励了一番,可惜勉励到一半就开始翻白眼,矫蕙少不得又跑了一趟,给宰熬了一碗鹿血参茸汤。
这一碗汤喝的宰又高热不断,还打起了摆子,沸看着疾医进进出出,几乎以为宰死定了,抖着嗓子说“请阿嫂来!”
宰垂死病中惊坐起,扣着沸的手:“她......不日就要临盆,若是过了病气,寡人死不瞑目!”
沸号啕大哭,对天发誓愿折寿十年换宰病好,老天见这便宜买卖十分不划算,自然不肯应,宰于是又吐了血。
折腾好一会儿,宰依旧顽强的活着,一边喘着气儿一边对沸说:“寡人得罪于天,故而有此一劫,斋戒寒食十日,祭祀皇天后土,以求康健。”
沸颤声道:“自古斋戒,沐浴更衣而寒食不见荤腥也,如今天寒地冻,沐浴寒食则风邪入体,不见荤腥则元气难持,阿兄三思!”
宰苦笑了一声:“贤弟看寡人如今的模样,若苍天不怜,大限远乎?”
沸噗通一声跪下:“阿兄三思啊!”
宰含泪拉起他的手,说:“贤弟每日午时来寡人这儿,陪寡人说说话儿,若有万一,是寡人命该如此,寡人妻子贤弟须厚待之。”
沸痛哭流涕:“兄长何出此言?小弟不敢僭越!兄长万年啊!”
哥俩又抱头痛哭了一番,宰闭上了眼睛,沸只好退了出去,他看着曲宫的大门沉沉关上,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父亲死后的景象。
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却是跪着看着大门一点点紧闭,宰在里面跪听传国之诏,他与十余位姊妹跪在外头。
而今天,姊妹出嫁,惟剩他一人。
茕茕孑立,孤家寡人。
他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悲伤。
他慢慢往外走,往前朝去了,走到一半,陵儿笑嘻嘻的走过来,乖巧做礼:“见过相国。”
沸看出是雨姚身旁的人,客气了几分:“何事?”
陵儿笑道:“献芹大姐姐在百兽衙门住了这几日,并无病气附体,夫人有心叫她回来伺候,让我去曲宫回禀。”
沸想了想,道:“君上病重,决意斋戒寒食十日,如今刚睡下,你去也不得入门,此事我做主,你叫上矫蕙同去,若矫蕙说无事,便可。”
陵儿忙与沸道谢,然后回到琼苑传话,雨姚听了,道:“辛苦你再跑一趟,你去庶府里取一匹缎子,再去膳房要两盒点心,缎子给矫蕙,点心与献芹,叫她散给众人做人情,今儿就回来吧。”
陵儿连忙去了。
雨姚待她走了,踌躇一会,对玉帐说:“君上羸弱,竟还斋戒寒食,这不是养病的道理,我有心劝谏一番,你以为如何?”
玉帐低头想了想,说:“只怕人家不听,反而生出猜忌。”
雨姚想了想,叹道:“罢了,你眼见了这些日子,我劝的何尝少了?”她便将此事丢开,让霜池去膳房传话:“今儿添一道葵菜干炖肘子,献芹爱吃这个。”
霜池连忙去了,到了地方,又悄咪咪的加了一道自己爱吃的南瓜肉羹。
不多时,献芹果然回来了,进门就要做礼,雨姚笑道:“莫要拜了,等你用饭呢。”于是吩咐传饭,四人坐下用吃饭,献芹看见一碗葵菜干炖肘子放在自己面前,便知道是为自己留的,心里一热,正要拜谢,霜池舀了一碗南瓜肉羹给她,“啊,你多有辛苦,这个你爱吃,我特特给你加的。”
献芹还没说话儿呢,玉帐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雨姚也侧脸微微笑了,霜池捂着脸,大叫:“好吧好吧,我与献芹都爱吃这个。”
于是四人都大笑了起来。
用罢饭食,霜池对雨姚说:“献芹既然回来了,明儿我与玉帐出去逛逛吧。”
雨姚笑道:“如此也好。”她转头对玉帐道:“四处瞧瞧,走远些也可,等你二人晚些回来用饭。”
玉帐笑道:“知道了。”
霜池拉着玉帐叽咕叽咕:“明儿先去吃......然后去吃......接着去吃......还有玫瑰糖,我们多买些回来吧,献芹也爱吃......”
玉帐故意叹道:“啊,喉咙深似海,你这张嘴也不知要吃多少好东西!若是寻常人家,哪里养的起哟!”
霜池对着雨姚笑嘻嘻:“夫人哪里是寻常人家!”
雨姚说:“我们都是寻常人,丢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呢!”
玉帐颔首笑道:“正是。”
一旁献芹觉得这话儿有点意思,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思索着,雨姚笑对她说:“她二人这几日忙碌,明儿出去耍,手里的事儿你且代管一日。”
献芹回过神,笑道:“也好。”
于是此事就此定下,四人说笑了一会,雨姚便歇息去了,其余三人各做手头事儿,颇悠闲。
那厢千嶂却是十分辛苦,他被庄尹摆了一道,走了远路,把庄尹杀了又往鲁庄赶,走到天黑也不曾到,不得已又在野地里睡下,天不亮就又起来赶路,日头都挂树梢了才走到,鲁庄果然空无一人,连细软存粮都一扫而空。
吕氏的尸首停在正堂,天寒地冻,幸而不曾腐烂,只是伸舌头瞪眼,十分吓人。
千嶂命人寻了两块破布,将吕氏草草裹了,在庄子后头埋人的地方找地方埋吕氏,也是凑巧,这埋人的地方是个荒地,,鲁国一百多年以来的宫斗失败者在此集合-----除了耽少妃,因为生了儿子的缘故,先鲁公勉为其难在祖坟里给她留个地方-----不过鲁国又有几个耽少妃呢,大多还是在此处胡乱一埋,故而十分拥挤,千嶂知道这地方晦气,可宰先前叮嘱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四处给吕氏找地方,好容易瞧见一块空地,却见左边木牌写着海月之墓,右边木牌写着故商奄氏死士玉笙之墓。
千嶂也知道海月和吕氏的过往恩怨,颇有些恶趣味,让人就把她埋在这二人中间,看着吕氏入了土,他站在旁边笑说:“夫人休怪,今日侄儿来的匆忙,不曾带匠人来立碑,且以这一对奴才做个标记,日后你家若是记得你,遣人来寻,一寻一个准儿。”
待到埋了吕氏,他对跟着的人说:“今日之事若是走漏消息,便是我等无能,横竖都是些贱骨头,走了死了无甚区别,我等一根绳上一串儿蚂蚱,蹦不动你跑不了我,你们听我如此这般.......”众人见他肯出头,乐得自在,纷纷称是,千嶂吩咐妥当,又带着人匆匆离去,他身后,残阳冷淡,凄风漫卷,吕氏就在这样的晚景之中长眠,陪伴她的没有棺椁绞衾、轩冕服位,只有千年对头、万年冤家。
正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
世事无常,功名泡影,岂不信哉?
千嶂埋了吕氏,便急急忙忙的往都城去复命,天黑了才到,就往内宫赶去,南枝守在曲宫大门处等他,千嶂见了南枝,才知宰已斋戒闭宫了,南枝又说:“君上有旨,命你领兵固守曲宫,除公子沸午时觐见,外人不入,若公子沸来时,你去怜香殿通传我等便是,待君上大好,便将薛城封与你。”
千嶂先领虎贲又补亲卫,如今天上掉下个薛城做封地,这好事连连叫他欢喜的差点蹦起来,连声说自己“定当尽忠职守,夙兴夜寐,不负君父拔擢!”
他又唯恐自己奉承不足,道:“按理斋戒三日要行太牢礼,我命人先为君上备下吧。”
南枝笑道:“这还用你说?小尹早带着人赶着车,亲自出宫搜罗去了,内宫里现成的嫌不够肥。”千嶂忙道:“小尹思虑周全。”
于是他就守在曲宫门口,做尽忠职守状。
第二日,大军开拔,公子沸前往玄女宫送行,桐领两万人兵走陆路,鹑奔领三万人走水路,各奔前程而去,一番豪言壮语,不消细说。
桐领兵上路,他是头一遭出征齐国,故而十分谨慎,一路上命众人“莫要狂奔,留些体力,前头还有山路”云云。
行了小半日,远远能瞧见乾兑山那高耸的山峦,他估量入山之后再歇一歇,正思量着,燕客策马过来,说:“有一女将自称云舒,求见将军。”
桐以为公子沸传书,忙道:“叫她过来。”
不多时,云舒打马而来,一身戎装,骑着的是一匹白马,十分体面。
见了桐,她拱手做礼,桐道:“可是公子有吩咐?”
云舒道:“我办差回来,公子见我闲着,命我追随将军,为将军牵马执蹬。”
桐心想“我吃饱了撑的,叫你给我牵马执蹬?”嘴上客气:“谁不知你云将军足智多谋,我怎敢屈才?你且与众副将同行,来日沙场纵横,自有讨教。”
云舒笑了笑,拱手便往后头副将那边去了,她与这些副将皆是十几年的交情,方才照面之时已是挤眉弄眼的招呼了,这会子自然分外熟稔,边走边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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