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往日需要排队等号的餐厅顾客寥寥,有的甚至已经不再营业,在门外挂出春节后开张的字牌。
软件上褒贬不一的评价让人眼花缭乱,周冉纠结地上翻页面,抬头问陆庭文:“你觉得吃什么好?”
正巧路过一家西餐厅,陆庭文停下脚步,提议:“西餐怎么样?”
这正好省去了选择的时间,周冉点头说好。
正是饭点,店里却只零星坐了几位顾客,服务员热情地领周冉和陆庭文走向窗边的二人座,落地玻璃窗将宽阔的城景收入其中,这在平时大概是很抢手的位置。
陆庭文翻开菜单厚重的烫金封面:“有忌口吗?”
“没有。”周冉回神,“我都可以。”
她看着陆庭文熟练点单的动作,反应过来:“你经常来这家店吃饭吗?”
“公司会来这里聚餐。”
屏幕亮起,他向周冉歉意地点头后接通电话,周冉能听出他在处理工作,捧着服务员端来的柠檬水水暖手,自觉保持安静。
“如果你很忙。”结束通话后,周冉道,“我们可以下次再一起吃饭。”
陆庭文一怔,随即微笑道:“只是一些小事。”
“没关系的。”周冉摇头,“公司的事情比较重要。”
“遵守约定也很重要。”陆庭文浅笑。
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周冉低下头,很轻地嗯一声。
菜上齐了,陆庭文向服务员点头致谢,周冉慢半拍地跟上他,腼腆地说声谢谢。
她脱下浅灰色的呢子外套,解起层叠的围巾,为了遮风她特地将围巾打成很紧的结,此时那些结缠绕在一起,给她造成不小的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围巾还是那副乱糟糟的模样,陆庭文挽起衬衣衣袖,示意周冉:“需要帮忙吗?”
周冉揪着围巾两端,尴尬地垂下目光,小声道:“我再试试。”
她奋力和紧紧纠缠的围巾搏斗,摸索几次后找到了关窍,终于能解开那个要命的死结,红着脸叠好围巾放下。
她窘迫地看向陆庭文:“我……我也没想到它那么难解开。”
“这很正常。”陆庭文笑容温和,帮周冉展开造型复杂的餐巾,语气轻松道,“我也经常和领带搏斗。”
周冉露出弧度很小的微笑,她实在想象不出从容不迫的陆庭文无奈地解开领带的场景。
这样想着,心情就放松了许多。
*
周冉并不擅长与人交谈,用餐前的闲谈结束后,席间就陷入了沉默,陆庭文也没有主动提起话题。
心照不宣的安静并不令人尴尬,西餐厅轻柔的音乐在席间流淌,周冉放下刀叉,对面的陆庭文也同时停下动作。
“我吃饱了。”又是那种认真专注的目光,“味道很好。”
陆庭文笑了:“好的。”
周冉拿起账单准备结账,挥手请来服务员,却被告知账单已经结清了。
她转向陆庭文,眉毛慢慢皱起来:“应该我来请客,我上次答应过你的。”
“没关系。”陆庭文道,“我们可以等下一次。”
这时有人敲了敲玻璃窗,周冉下意识循着声音回头,一张黝黑的脸扭曲地贴在透明的窗户上,神情幽怨。
“周……冉。”那张嘴慢慢做出口型。
过于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下,周冉心头重重一跳,几乎忘记了呼吸。
陆庭文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一顿:“这位……是你的朋友?”
“这,这是。”周冉平复着心跳,仔细辨认起那张神情扭曲的脸,终于认出那是说好要来借宿的唐旭尧。
她打开手机,果然看见了十几条未接来电,还有无数条新消息。
唐旭尧:小冉!我提前到了!
唐旭尧:小冉!你家怎么没人!
唐旭尧:小区在消防检查,物业大叔把我赶走了!我去公司找你可以吗?
“是我朋友。”
周冉急忙起身走出西餐厅,跑向窗下长相文气,带着黑色圆框眼睛的女生:“旭尧。”
唐旭尧肩上扛着褪色的蛇皮袋,跨坐在行李箱上,委屈地撇嘴,调出通话记录对准周冉:“你不爱我了。”
“不是不是。”周冉连连摆手,着急地解释,“我刚刚在吃饭,没有注意手机,对不起对不起。”
道完歉,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晒黑了?”
“别提了,我在那岛上天天下工地,能白才怪。”
三四个手提袋和两个行李箱堆在脚边,唐旭尧心力交瘁道:“小区物业排查消防隐患,说我这一堆行李堵塞通道,不给我放在你家门口,我只能拖着它们来公司找你。”
“我下午不去公司,我们一起回去。”周冉帮唐旭尧接下肩头的蛇皮袋,“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研究所年会抽到的奖品。”唐旭尧指着地上的袋子一一介绍,“泡脚盆,红枣,坚果,和沐浴露套装,还有……”
唐旭尧幽幽叹气,拍了拍周冉手里的袋子:“刚从农民婆婆院子里收下来的咸鱼,你要尝尝吗?”
“还是不了。”周冉委婉地拒绝,“谢谢。”
唐旭尧更加幽怨,抱着泡脚盆道:“我也不想抽到这些,可我的手气太差了。”
“没关系,你想要什么奖品?”周冉问,“如果我在公司年会上抽中了,回来就送给你。”
“你真好。”唐旭尧哇的一声,扑上来抱住周冉撒娇,“快回家快回家,我想赶紧回去洗澡。”
“我打车。”周冉从唐旭尧怀里分出一只手摸向外套,碰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来手机还留在餐厅的桌子上。
刚要转身回餐厅,陆庭文却已经拿着她的帆布袋和围巾走了出来,先把手机递给她:“有遗漏吗?”
“没有。”还没仔细看,周冉就下意识回答,“谢谢。”
“不客气。”
陆庭文看向抱着洗脚盆和咸鱼上下打量他的唐旭尧,向她礼貌地点头:“你的朋友行李好像有点多,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不用不用。”周冉摆手,“我们已经打好车了,谢谢你。”
陆庭文见她态度坚决,便帮忙将行李搬上车:“注意安全。”
隔着车窗,周冉挥了挥手。
车刚刚开出几步,后座就响起唐旭尧拔高了八个度声音,她一直偷偷观察周冉,直到车门关起来才发出尖叫:“小冉小冉小冉!”
周冉茫然:“什么?”
“他是谁!是你男朋友吗?还是你的相亲对象?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小冉小冉!”
“没有,不是。”周冉被晃得头晕,伸手按住唐旭尧的脸,让她停下动作,“我们只是高中同学,碰巧他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想请他吃饭。”
结果付账的又是陆庭文。
周冉叹了口气。
“真的吗?”唐旭尧瞪大清澈的眼睛,脸颊肉被按得鼓起来,只能含糊地说话,“可我觉得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起码是很熟悉的朋友。”
“我们以前是……”周冉想了想,解释道,“前后桌,座位比较靠近。”
高中时班级座位按照成绩分布,很长一段时间里,成绩平平的周冉占据了属于后进生的倒数第一排,每天都能和板报上扑簌落下的粉笔灰亲密接触。
陆庭文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原因和成绩无关,纯粹是个子太高,坐在第一排的效果和楼顶上竖起的避雷针无异,第一次月考后就被班主任安排到了后排。
周冉和陆庭文做了三年的前后桌,从宣传委员在黑板上写下“喜迎高一”,直到板报的内容变成高考倒计时还有一天,阳光中落下的粉笔灰轻盈浮动,抬起头就能看见飞舞光点间熟悉的背影。
有时是传到前座时刚好发完的试卷,有时是自习中随手借用的黑色签字笔,有时是值日生经过时一起移动满是习题册的书箱的动作,她与陆庭文的交流仅限于此。
说不上熟悉,也并不算陌生。
*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周冉帮唐旭尧搬出乱七八糟的行李,背着大包小包艰难地爬上楼梯,在家门前摊开成两滩毫无生气的人形烂泥。
周冉勉强对准锁孔,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门,唐旭尧趴在行李箱上缓了一会,身形伛偻地走进家门,把咸鱼安放在餐桌中央。
她熟练地从周冉房间里找出自己的浴巾和睡衣,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洗澡,周冉得到她的允许,打开她放在客厅中的行李箱,把脏衣服叠好放进洗衣机。
“小冉!”浴室里水声哗哗,“我给你带了礼物!就在行李箱的隔层里!你可以拿出来看哦!”
“谢谢!”周冉同样提高声音回答。
“爱你!”浴室里的人说完就开始放声高歌。
周冉在贯耳魔音里取出用报纸细心包装好的方形包裹,一层一层打开,灰白的纸张下是一块色泽柔和的石头,深黑底色,表面分布着状如远山的花纹。
“这是当地很有名的石料,我觉得很好看,所以送给你做礼物,喜欢吧。”
唐旭尧洗完了澡,扎起吹干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向周冉嘻嘻笑了笑,忽然打了个哆嗦:“好冷!”
她冲进周冉的卧室——担心她洗完澡会冷,周冉提前打开了空调,唐旭尧在温暖的床上滚了一个来回,心满意足地感慨:“小冉,你的床好舒服,爱死你了。”
周冉在房间外把石头重新包好,走到唐旭尧身边坐下,探身拉开书桌正中间的抽屉,动作轻柔地把石头放进抽屉深处。
妈妈过年时给她的红包,朋友在她生日时送的贺卡,还有唐旭尧从各地带回来的礼物都被好好安放在抽屉中,按照时间顺序整齐排列。
周冉轻轻触碰石头旁的高中课本,将今天陆庭文给她的错题本放在叠起的课本上,郑重地翻开笔记褪色模糊的封面。
抱着妈妈送来的衣服和橘子,周冉跟在陆庭文身后,走过空无一人的校道,即将走到教室时,周冉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班级广播播放着今晚练习的英语听力,录音前奏盖过了周冉的声音。
她以为陆庭文不会听见这句谢谢,推门走进教室的时候,却清清楚楚听见陆庭文回答:“不客气。”
座位间巡视的课代表提醒两人尽快回到位置上晚读,周冉和陆庭文一前一后走进座位,听力做到一半,第一排开始从前往后传新送来的数学练习卷,周冉从英语周报中抬起头,正好看见陆庭文传来的两张试卷。
一张是数学练习卷,另一张是陆庭文接近满分的英语试卷,草灰色的纸面密密麻麻,用红笔写满了每一题的解题思路。
周冉翻开错题本,对照陆庭文工整美观的英语作文,一字一句抄写那些她从未用过的词汇与句式,满心的委屈突然得到了释放的出口,泪水无声落下,洇开错题本横线里圆滚滚挨挤着的字母。
尘封已久的错题本再度翻开,岁月中模糊褪色的字迹工整地排列,像是在告诉周冉,只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的她,不够出众也不够优秀的她,也值得拥有一些美好,拥有一些纯粹的温暖。
比起青涩懵懂的隐秘心事,陆庭文之于周冉,更像是黑夜里骤然传来的鸣笛,让她打破无规律的梦境,温柔地落地现实。
她安静地喜欢着陆庭文,不上前打扰,同样也不需要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喜欢着,小心珍惜这份意外得来的温暖。
周冉触碰着粗糙的纸张,心想,喜欢当然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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