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冉本以为她和陆庭文不会再有交集,毕竟成年人的“下一次”只是常见的社交托辞,她还没有天真到把别人的礼貌当成必然的许诺。
意外的是,随着双方公司合作的稳步推进,无论是公共会议,还是私下交流,她与陆庭文的聊天记录居然日渐增多。
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周冉完成下午的打卡任务,翻着工作群里的消息走出电梯。
手机震动,刚刚走到工位上,就看见陆庭文发来的消息:周冉,谢谢你帮忙指出实验记录上的错误。
陆庭文:如果后期才发现记录上的冲突,麻烦会比现在大得多。
前天博煜送来合作的实验记录,实验人员急于推动项目进度,匆匆在假期前赶出一份记录,导致几项关键数据出现差错。
刚好那项实验的负责人是周冉,她向陆庭文要来一份原始记录,仔细核对自己这边的数据,两相对照,发现是对面的疏漏,于是顺手帮忙修正了错误。
对方员工连连道谢,倒让周冉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看来这只是件小事,过后转头便忘了。
此时陆庭文提起,她才想起那天的事,打字回复:没关系。
陆庭文意外她回复的速度:抱歉,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工作。
周冉急忙解释:没有的,今天开年会,公司下午放假。
陆庭文:很巧,我们也是。
消息在对话框中删删减减,周冉纠结片刻,最后毫无技巧和感情地回答:好巧。
一来一回的消息停在这里,周冉见陆庭文没有再回复,犹豫着打下几个字,又一一删除,对着简短的聊天看了许久,还是放下手机,转身继续整理她的办公桌。
积累了好几个月的文件堆在办公桌上,霸占了本就狭窄的空间。趁着年会前的空闲,周冉把废弃的文件整理好投进碎纸机,打算在假期开始前彻底扫清工位。
一直到整理完文件,给电脑架边圆鼓鼓的多肉浇足了水,屏幕上才跳出一条新消息,陆庭文说句抱歉,向周冉解释他才处理完一份文件:希望你没有抽中表演节目的任务。
周冉立刻拿起手机,读完消息,忍不住弯眼:你抽中了?
陆庭文显然有些无奈:你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取消年表演环节吗?
周冉拍拍对面由色块组成的简洁头像。
周冉: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出来。
句号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字符表情。
“小冉,”袁悦抱着抽奖的纸箱经过,“做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周冉连忙收起过于明显的笑容:“怎么了?”
袁悦拍拍手里的箱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会场?晚高峰肯定堵车,不如早点出发。”
周冉点点头,收拾好最后一份文件,仔细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跟袁悦一起下楼。
*
年会会场在市中心一家老牌酒店,因为年头悠久,菜品色味俱佳的缘故,今天还有许多其他公司在这里举办年会,一进大厅,周冉就被成排排列的红色指示牌晃花了眼。
她似乎在层叠的指示牌里看见了博煜的名字,还没看个分明,就被急着布置会场的袁悦推进电梯,茫然地进了宴会厅。
五点刚过,已经有同事陆续到达会场,聚在各处聊天,简单打完招呼后,周冉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待年会开始。
大概全世界的年会都是同样的流程,领导发言,节目表演,集体抽奖,最后播放一段煽情的视频,总结过去的成绩,展望未来的成就。
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周冉用抽来的二等奖榨汁机撑着脸,防止自己闭上眼睡过去。
到了最后的环节,年会已经变成了一场混乱而无序的狂欢,数不清碰了多少次杯,桌子上的每一张脸都变成了醉醺醺的红色。
袁悦趴在她抽到的平板上,开始说起了胡话:“小冉!相信相信的力量!”
“加油!”周冉呆呆地回答。
脸很热,应该还有些发红,她的酒量一直很糟糕,几杯度数不高的酒饮料已经是她的极限。
宴会厅里吵吵闹闹,谈话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着不太真切。
连呼吸都开始变热,周冉站起来,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我出去透个气。”
玻璃门开合,把所有声响隔绝在外,周冉趴在天台护栏边,安静地看着脚下绵延而去的灯火。
真漂亮,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真实存在于这座城市之中。
夜风迎面吹来,她枕着手臂歪一歪头,让风冷却过热的脸庞。
“太过分了。”
不远处忽然响起人声。
“这个项目前期一直是我们在跟进,现在却被他们半路跳出来摘果子!”
周冉眯起眼睛,聚焦视线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昏暗的光线里,她隐约看见一张眼熟的脸。
那是谁?迟缓的记忆给出了答案,她想起那是博煜的研究员,叫万嘉禾,几天前才在公司实验室里见过。
万嘉禾情绪激动,用力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数据、结论都交上去了,没有任何差错,却突然终止合作。
“带着我们的心血去找更大规模的公司合作,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说我们不专业,这是什么道理。”
万嘉禾喋喋不休说了一通,终于疲惫地停下,抹一把眼睛:“陆哥,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人像是笑了一声,淡淡回答:“没有办法。”
“没有……”万嘉禾愣了一愣,显然难以置信,“陆哥?”
“无论是规模,实力,还是行业内的口碑,对方公司后来选择的合作对象都远胜于我们。”
陆庭文看着万嘉禾,语调和缓,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委婉:“何况对方公司正常走完了合同里规定的合作流程,于情于理,我们都无法指责他们。”
“可明明是我们没日没夜赶出的基础数据。”万嘉禾气愤道,“凭什么白白让出去?”
陆庭文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万嘉禾的肩。
万嘉禾胡乱搓一把头顶的乱发,看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气低头,他知道在这件事里,受到最大影响的人是陆庭文。
合作项目出现问题,陆庭文不仅要承担责任,还要承受来自其余两位合伙人的压力。
万嘉禾用手背抹一抹眼睛,勉强稳定情绪,低声道:“陆哥,我先回去了,年会还没结束呢。”
“回去吧。”陆庭文背靠栏杆,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笑了笑,“让项目组成员不用灰心,年终奖照发,并在原有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
万嘉禾动了动,抬头直愣愣地问:“公司会破产吧。”
陆庭文失笑:“轮不到你担心。”
一板一眼的研究员向陆庭文再三确认公司不会破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收起忧心忡忡的表情,推门回去了。
周冉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她离得不远,几乎听清了对话中的每一个字。
她在几步外站立,陆庭文遇到的事情实在棘手,不用推想便能猜出他此时的沉默代表怎样的心情。
要过去安慰他吗?
周冉握紧身前冰冷的栏杆,迟缓地想,过去又有什么用?
又不是十六岁了,最大的烦恼就是做不完的试卷,解不出的压轴题,一句前后座的悄悄话足以开解所有低落的心绪。
那时候周冉最害怕八百米测试,红色的塑胶跑道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跑完一圈后是更加痛苦的下一圈,标准的四百米操场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
毕业后才知道,世界比市重点看不到尽头跑道大很多很多。
何况贸然过去实在有些冒犯,说到底,她和陆庭文也只是许久不见的,曾经的同学而已。
那些出于礼貌和工作需要的对话并不能说明他们足够熟悉,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的心情。
一点火星闪过,橙黄色的火焰燃起,照亮陆庭文线条锋利的侧脸。
他点燃一支烟夹在修长的指间,并不送到嘴边,只是出神地看着微小的火星吞噬烟草,逐渐将一支烟烧到了底。
烟雾缭绕,朦胧隔在周冉与陆庭文之间,被风轻盈地吹起,打散成一片缥缈的帘幕。
周冉想,她和陆庭文,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
久到记忆里单薄的背影变得沉稳,曾经触手可及的距离变得遥远,时光里夹杂了太多的人和事,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面目模糊。
十六岁的周冉大概会用传下来的卷子作为遮挡,避开老师的视线,小心翼翼看向皱眉的前座同学陆庭文,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对于二十六岁的周冉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保持沉默,保持距离,并且安静地离开。
她放轻动作,握上玻璃门微凉的把手,宴会厅里的喧闹近在咫尺,广播循环播放“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的乐曲烘托气氛,杯盘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与门外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那道熟悉的,温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周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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