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不偏不倚照亮方笑如脸颊,她眉头皱了一下。
下一秒,一道手掌为她掩去光亮。
她眉头恢复平展,牵紧睡梦中那双温柔大掌,很快沉沉地坠入梦乡。
钟陟屺侧身坐着,不知陪了她多久,脖颈隐隐酸痛,垂头那一瞬间视线落在小姑娘手腕上那块坏掉的表上。
表带裂痕像蜘蛛网一样蔓延。
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
他想抽出左手又怕惊动方笑如,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右手解开她表带卡扣,卡扣有些松了,他毫不费力地摘下了她手腕的表。
当表带松开时,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露出来,月光下那道疤痕仿如一条蛰伏的小蛇。
他盯着方笑如手腕上那道突兀的疤痕,脑海闪过无数个可能的场景。
割腕?可疤痕狭窄,不似刀伤。
疤痕歪歪扭扭。
像是烟头所致。
他指尖不自觉地抚过疤痕,感受到枯瘦皮肤下细微的纹理,仿佛触摸到方笑如内心深处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她比他想象中坚强。
那时的她一定很疼吧。
想着,钟陟屺西裤兜里的手机猝不及防震动一声。
生怕惊扰了方笑如安稳的呼吸,他忙抽出手机,关掉震动模式,旋即打开静音,才不紧不慢地点开最新消息。
唐净嘉:【很抱歉打扰你休息,过两天我有一场慈善活动,可不可以麻烦你明天陪我去挑一下礼服?】
唐净嘉:【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是宋阿姨说,这种事情你一定不会嫌弃麻烦,所以。】
用小婶压他?
不答应不行?
钟陟屺盯着屏幕,指尖点开键盘。
刚打完一个“好”字,却听见床上女孩呢喃了一声“爸爸”。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又不是叫他,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删掉了那一个“好”字。
女人的消息随之而来:【没关系,你不是一定要来。】
既然如此,他立即顺承:【那我就放心不去了。】
唐净嘉:【(呵呵)】
发完消息,他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把手机纳回口袋时看见,方笑如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呼吸急促带动薄被起伏不定。
他下意识用掌心试探她额头温度,却被方笑如突然攥住手指拉下去抱在怀里,带着哭腔的呻/吟从唇缝挤出:“好热……”
男人心脏猛地揪紧,下一秒,无奈从口袋里再次抽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了眼方笑如。
女孩脸颊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估摸着,多半是发烧了。
前两天发小会所开业,钟陟屺见到了许久不曾联系的朋友段叙芃,三言两句中得知对方是梧林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
本不想麻烦,但他是个医痴,在伦敦多年家里都会安排两个医生。
第一次遇到这事儿,尽管难以开口,他还是给段叙芃打了个电话。
却没想到,段叙芃的公寓距离老东门只有一公里,并叮嘱他:“可以先用浸过冷水的毛巾帮小妹妹擦一下额头,我大约十五分钟能到。”
“好。”挂断电话,钟陟屺守在床边,谨遵医嘱用浸过冷水的毛巾一遍遍为方笑如擦拭滚烫的额头。
反复多次,但不见效。
没等多久,段叙芃来了。
他这人比较传统,且一直认为未经允许进女孩房间并不礼貌,于是下意识问了句:“方便吗?”
钟陟屺笑了笑,“不方便我也不会麻烦你了。”
“跟我还这么客气,”段叙芃扶正金丝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都是朋友,有来有往的,下次我遇到麻烦事儿找你帮忙可不许拒绝我。”
“一定。”
—
很快测完温度,38.9摄氏度。
“还好,”段叙芃晃了晃银色细管说,“家里有多余的被子吗?女孩子手脚不如男人温度高,她盖这么薄的被子肯定是不行的。晚上你最好守着她,每隔一段时间测一次体温,如果明天早上还不退烧,你就带着她到第一人民医院找我。”
“大概隔多长时间测一次体温?”第一次照顾病人,钟陟屺问得精细。
却听见段叙芃低声笑了笑,旋即把体温计塞给他,“这年头小爸也不好当,反正时间你自己控制,等她退烧之后熬点汤做顿好的养养,营养不良以后更容易生病。”
对方说什么俨然听不见,那声“小爸”令钟陟屺耳根腾地红了。
正要辩解,床上女孩配合地叫了声“小爸”。
段叙芃笑意更浓,拍了拍钟陟屺臂膀,收拾好医药箱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别墅。
误会不仅没被解释,反而进一步加深,钟陟屺没理由揣测方笑如的用意,她烧得不省人事,胡言乱语也合情合理。
无奈吞下误会,他回房间卷来了被子,隔着女孩单薄的被子将她整个人裹得严实。
以致于第二天,方笑如是被热醒的。
她刚睁眼便闻见,楼下飘上来一缕辛辣的味道。
是她最熟悉的姜茶。
这个家除了她谁会碰姜?
钟陟屺不是最讨厌姜丝吗?
想着,她掀开被子,才发现掀开一层厚被子后内里竟然还有一层薄被子。
薄被子是她的,可盖在上面的灰色被褥并不像是她会用的颜色。
反倒像是某人的。
她抬起指尖摸着额头,微凉的湿痕令她猛然起身,偏头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塑料盆儿,纯棉毛巾平整搭着盆儿的边缘。
偏巧,楼下厨房利利落落切菜的声音从地板渗透上来。
她赤脚踩上木质地板,走到门口张望一圈看见,对门卧室开着。
“钟陟屺?”她小声试探。
无人回应。
姜味混着红糖的甜气从楼下涌出来,她突然想起昨夜明明伤心欲绝地睡在墓园里,怎么此时此刻会在家里,且身上盖着钟陟屺的被子,又幻听楼下有人做饭的声音。
难道一切都是梦?
她死了?
卯足了劲儿掐了一下脸颊,她痛得连忙捂住龇牙咧嘴的表情。多一秒生怕被某人抓住笑料,借此嘲笑她。
然而此时此刻,她口中的某人正在一楼厨房忙碌着。
钟陟屺站在灶台前,白色衬衫的袖口松松挽至小臂,露出一小截精瘦的手腕,明黄色的小熊围裙系带在腰后随意打了个结。
他左手撑着灶台边缘,用瓷勺舀起一小勺乳白的浓汤,热气破开冷雾在空中盘旋。
勺沿抵在男人/下唇,他抿了一小口汤,喉结上下滑动。
不就做个饭么,有必要那么帅?
方笑如扒着墙壁,只露出一小半张脸盯着男人。
大抵是察觉到她紧绷目光,钟陟屺忽然手腕一沉,没回头却直接开口:“饿了吗?”
她像被烫到似的,耳根红得要烧起来,“怎么又被你发现了。”
“听声辨人,你不爱穿鞋走路,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哒哒哒,跟企鹅似的。
这形容在方笑如听来像极了嘲讽,她撅着嘴巴走到餐桌旁边,一脸咒怨地拖开椅子笔直坐下去,屈肘撑着下巴:“在楼上闻见饭香,我还以为家里有小矮人呢。”
简而言之,她以为钟陟屺这样的大少爷不会做饭。
却在男人默不作声地端着一杯姜茶摆到她眼皮底下时,隔阂不攻自破:“我果然没闻错,这么冷的天喝一杯姜茶最舒服了。”说着,她直接抄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意外,跟她煮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这杯偏甜,不涩,也更温暖。
“还能开玩笑那就是不烧了,”钟陟屺双手撑着桌子,微微俯身,“知不知道昨晚你的脸有多红。”
“多红?”方笑如下意识问。
“像一只熟透的虾。”
“…虾很好,我喜欢吃。”她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声。
岂料下一秒,男人不知从哪儿端出一盘白灼大虾,搁桌上,二十多只熟透的虾齐齐地躺在盘子里,他冷峻脸庞多了几分松散:“公主请用。”
天塌了。
她竟会听见钟陟屺讲冷笑话。
猝不及防被涌上来的口水呛了个正着,方笑如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慌张抽出面纸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男人,正巧撞上钟陟屺眼底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狐疑:“你是小矮人变的?”
男人没说话,眼神冷峭,但又好像说了什么。
她识趣闭嘴,却在下一秒讪笑着转移话题:“哇好棒噢,您还会做饭。”
夸奖不走心,鼓掌也违心。
钟陟屺父母去世得早,叔叔将他安顿到伦敦时他因年纪尚小而没有拒绝的能力,一个人在国外虽然有保姆和管家照顾,但他总会想起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决定跟保姆学习如何做梧林菜。虽然谈不上有多好吃,但不至于食物中毒。
男人的经历令方笑如笑不出来。
她和他很像,不过她不是因为想念母亲才学习做饭,而是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宋晓经常陪方领川在外面应酬不回家吃饭。
家里没有保姆,她小小的身高够不着灶台,只能从客厅拖来一张板凳,手脚并用地爬上凳子。
饿得实在受不了,她干脆抱着电饭锅,把中午剩的白米饭一勺一勺吃干抹净。
小米粒沾得她脸上到处都是,方领川回来看见后发脾气揍了她一顿。
从那之后,方笑如便立下决心,等再大一点必须学会如何喂饱自己。
显而易见,她做到了。
却没想到,钟陟屺一脸严肃:“物理不比做饭难,为什么不尝试挑战?”
方笑如愣了一下,片刻即回神:“我努力了,可我能力就到9分。”
“打个赌怎么样?”男人从灶台端起另一杯姜茶,斜斜地靠着灶台边沿,话语间尽显游刃有余,“如果我能克服对姜丝的厌恶把它喝完,同样的道理是不是也能证明,你的能力不只有9分。”
她动容,“…你想赌什么?”
“如果我喝完了,”钟陟屺当真说,“不如从今天开始,试着改变对物理的看法,顺便再考虑一下选科的事。”
“可,快期末考试了,我真的有点跟不上。”
“没关系,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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