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又变得亮堂堂的，他只记得那天出院丘择色跟四叔都来了，接着自己就站在灵堂里，灵堂设在谁的房子他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脑袋晕晕的也记不清了。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四叔看向自己复杂的眼神，对小辈的怜悯中掺杂着难以察觉的一丝丝戒备和纠结。
灵堂上很少人，只有自己、哥哥、四叔、王大志还有林梓，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母亲江荷的葬礼，这是他最后一次在人世间见到她的遗体，葬礼结束之后哥哥就会把她的遗体带去火化。
那时王大志跟林梓的表情都很伤心，江予白觉得这是不吉利的事情王大志他们可能不会来，偏偏葬礼上他们来了，在场的人表情都很复杂，说实话他跟本感受不到，他的脑子里只有两条程序，除了发呆就是笑。
葬礼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每个人都坐在江荷的棺材边的大桌子上低头暗自神伤。丘择色率先察觉到他的不对，在旁边端了一杯热水放在江予白面前，“小白，没事吧，喝口水。”
江予白抬起头，这种时候应该给哥哥回应，但是…应该怎么做…
他很安静，拿过水杯在嘴里抿了一口，随后对着丘择色咧开嘴笑了。本来以为丘择色会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甚至过来摸摸他的头，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回应没有什么问题。
丘择色皱着眉头，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后脚跟被椅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摔破了头。
江予白睁大眼睛，面无表情，蹲下来扶他，丘择色被他吓得不轻，竟然伸手挡开了他。王大志他们也跑过来扶起丘择色，并且嘴里说了很多他听不清的话。
他愣住了，脑袋里一直重复播放刚才哥摔在地上恐惧的表情，他现在应该是对刚才得情形伤心才对。
但是…怎么样才是伤心，伤心是什么感觉，伤心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哥对自己这么好，现在应该要伤心才对。
伤心…
“我要伤心…要怎么做…”江予白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感受到伤心。”
他的脑袋好痛，耳朵好吵。
江予白挤着自己的脸，对着空气做出笑的表情，“是这样吗？这是伤心的表情吗？”
“白哥，不要这样。”王大志上来抓住他的手，“我们回去休息。”
江予白安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耳朵里只听得见无数的人声，“你在说什么？”
王大志又重复了一遍，江予白只看见他一直在动的嘴巴。
随后的事情他又记不清了。
等他再往四周看的时候，自己躺在床上，外面的窗户很亮很亮。江予白从床上起来，此时他的身体比在医院时好多了。
四叔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逗着一只小肥猫，他慢慢走过去，蹲在旁边。
“小白啊，醒了啊，感觉怎么样。”四叔说。
江予白看着他一直在动的嘴巴，他反应过来耳边的嘈杂声小了很多，只留下深海的声音，他听见了四叔说的话。
“四叔，哥呢？”江予白问。
四叔顿了一下，“择色去火化场了，要晚点回来。”
火化场…
江予白判断现在应该是葬礼之后一天，他只是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天空阴沉沉的，四叔去了菜地给菜苗浇水。他蹲在门口，头靠着门梁，静静地看外面被吹地凌乱的树叶，外面的冷风也吹打着他，他就像一朵枯掉的玫瑰，风一吹花瓣就散了。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
过了很久，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艰难地睁开眼。丘择色半弯着身子，穿着暖和的羊绒毛衣，脖子裹着灰色的围巾，他拉起江予白的手探了探温度，江予白的手就像一块从冰窖出来的冰。
“怎么不进去。”
“对不起，我只是想在这里等你回来。”江予白把手缩进衣服里。丘择色把自己的围巾套在他脖子上，领着他回了屋。
回屋休息了一会，丘择色给他套上一件厚厚的外套，带着他上了山。一个土墩子前，他知道这是江荷的墓。
后来的几天，江予白依旧没有感受到真实感，一切都像浮在空中。日子好像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又开始了，要是问他这几天做了什么，他还真想不起来。
后来他第二印象深刻的是丘择色带着他去了西岸最大的心理辅导中心，里面有很多同样有心理问题的人。
一个看着十分很随和的男医生带着丘择色和他进了间单独的心理室。
医生就坐在他对面，江予白回头看了眼丘择色，丘择色向他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那个男医生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江予白面无表情看着他点了点头，在医院时丘择色担心的样子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他不想回答，但是…哥在旁边，他会担心。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的语速很慢。
“江予白。”他说。
“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
他反应了很久，“没有。”眼睛呆滞地一直盯着墙。
医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上只有一个一直转动的钟，随后在手里的纸上写了几笔。
“家长平时有注意患者的情况吗？”医生问。
丘择色皱着眉，“他总是呆呆的，就像现在一直盯着一个东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这样可以盯一整天。”
医生又问了很多别的问题，丘择色一一地回答。
江予白的眼睛从钟上离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指针转了六百五十四圈。丘择色在一边听着医生讲的话，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
医生：“这是患上了中度解离障碍，以及轻度抑郁症。”
丘择色听到的那一刻心情都变得十分沉重，听完医生剩下的话后带着江予白离开了心理辅导中心。
那天看完医生，丘择色带着他去了夜市，那里很多很多好吃的，丘择色筛选着江予白不能吃的东西，给他买了很多能吃的。
后来一整个假期丘择色每次带他去完心理辅导中心就会带他来这里散心，慢慢地江予白在别人看来好像真的就变回了正常人一般。
联考那些备考的日日夜夜让他想起来还是后怕，大学选专业他还是选择了跟美术相关的产品设计。
等到大学开学的时候，他就像正常人一般步入大学，好在西岸够大，本地也是有几所好的本科，他的分数其实可以选择外地更好的学校，只是他坚持要在西岸念大学。王大志跟林梓则是报了外省的大学。
这四年里，江予白确确实实就像完全从泥沼里爬了出来，丘择色也是在他一次次表现里相信他已经痊愈，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从泥沼里爬出来了，还是成为了泥沼里擅长用树叶伪装自己的泥人，到底是多强的伪装连心理医生和身边的人都没有发现。
江予白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刚端上来的咖啡，穿了一件浅灰色长款针织外套，他的头发微微超过耳朵一点，微卷的男士发型，很蓬松，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全身上下看起来很随性慵懒。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一只大手推开，那红色衣服的身影进门后四周看了看，随后锁定江予白的位置径直走了过来。
他面前的椅子被人突然坐下来发出一声闷响，那人一坐下就撑着脸直勾勾盯着他，嘴里还傻乎乎地笑着。
江予白抬起眼看了看，随后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一只手随意搭在椅子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有点无礼的人。
“怎么样，今天我的穿搭还可以吧！”
江予白眯起眼睛慢慢摇头，只说了一句不太行。
那人表情有点失望，对着他撒娇，“白哥，你就夸夸小志志嘛。”
他不禁扶着嘴巴笑出声，语气平缓地哄道：“好，小志志最好看了。”
王大志偷偷看他放松的眉毛，对着他嘟起嘴巴嘚瑟。
王大志目睹了江予白最低谷的时候，现在的他跟江予白说话不会像在高秀时那么不经思考，反而处处暴露自己的弱点，处处求软，因为他害怕江予白再次跌回深谷，他害怕再看见那朵风一吹就散掉的花瓣，所以不舍得用强硬的语气对他说话，现在都常用哄的方法。
服务员端来一杯新的咖啡放在王大志面前，“白哥，很开心你记得我喜欢喝拿铁。”
江予白垂下眼眸，背后依旧靠着椅子，要知道那个假期他就连自己的事情都记不住。
两人闲聊了很多，最近的事情、学校毕业的事情等等。王大志问他要去哪里找工作，他说要留在西岸。
“西岸对我来说承载了很多，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就够了。”
王大志提高音调：“悄悄我们西岸这么大！好工作多的是！”
王大志：“白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大志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你在外面的房子找好了吗？还是回…”
“房子我已经找到了。”江予白说道。
“我跟林梓又分手了。”王大志长叹一口气。这几年他跟林梓可谓是分了又合了又分，这一次又不知道分多久。
“你们小两口玩得还挺有意思”江予白笑了。
“江予白，明天一早我就飞过去找她。”王大志可不想开玩笑，一口把咖啡像酒一样全倒嘴里，“你在西岸等我回来找你吃饭。”
他翘着二郎腿，靠着背，手指在桌上懒懒地扣着，说：“好啊，等你好消息。”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纯音乐，他盯着手上的表，指针转了一圈，他又抬起头跟王大志聊了一会。
两人从咖啡厅出来，坐了十几分钟车，回江予白的出租屋里坐了一会，他在西岸挨着繁华地带租了一间单人间，房子不是很大，但是阳光很充足，晚上还算安静。
“白哥，你怎么非要出来住，你哥他怎么同意的。”
江予白说：“我要出来工作，这样子会方便很多不是吗？”
王大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江予白在客厅看着电脑上的招聘岗位投了好几个简历，并且安慰自己慢慢来。
他抬手看了看表，是时候吃药了，放下手头上的东西，拿出一片剪成正方形的药片混着水喝了下去。
江予白皱了下眉，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你好。”
江予白：“你好，请帮我预约周六许医生。”
“好的，你把信息告知我，这边给您预约。”
江予白把预约需要的信息告知对面，随后挂断了电话，随手将正方形药片包装丢在垃圾桶里。
电脑有人发来信息，他坐下看了看，是招聘软件上一家外企公司的HR，HR跟他约了后天的面试。
天气有点转暖的趋势，江予白穿了两件衣服竟然觉得有点热，不知道是走了一路的原因还是天气的原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的面试能不能顺利。
他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西装，脚上穿了棕色皮鞋，身上的正装搭配微卷的蓬松发型，在一群面试者中很显眼。
在场的面试者个个不是985就是211的人才，在等候过程中，他一直盯着手上的表，摩挲着手里的简历。
手表的指针转了五十二圈之后，他坐在了面试官面前，面试官问了他一堆问题，面试还算顺利，换成别人可能会很紧张，但是他不会，他感觉不到紧张，只知道紧张的表现是什么。
这些跟平常人一样的对情绪的感知，是他这几年一条条输入脑子里的程序代码，
手机震动，江予白接通了。
江予白：“哥。”
“小白，工作找得怎么样？”
“今天去面试了一家，还挺顺利的，哥不用担心。”他顿了下，随后问，“四叔怎么样。”
“爸他还是老样子，经常咳嗽，我今天带他去看了医生。对了，过几天我去看看你吧，看看你租的房子怎么样。”
江予白笑了笑，说：“好，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
过了一会。又有人打来电话，是今天面试的那家公司，那边说设计岗位录用了一个更有经验的设计师，但是他们公司的董事长看了他的简历，决定招他为自己的助理，工资方面还不错。
江予白犹豫了很久，自己还有债务要还所以还是选择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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