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菀之赴青霄元君之约那日正逢学宫休沐,夜半时分江菀之也不急于回学舍,径直往太平书院的小琅寰去了。一回生二回熟,小琅寰现在对江菀之而言,与自家后院几乎没有差别,来去自如。
待到了小琅寰,寻一处偏殿,确定无人打扰,江菀之才取出度光简给公子晦回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三更半夜,小琅寰一隅中有灯火在盏中摇曳。这点星火并不孤独,在太平书院中公子晦客居之所灯火通明。
顾峥送来的六转金丹还有凭空出现的玄衣仙君,让本就前途未明的公子晦一日之间手中又多出两个烫手山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知道江菀之今夜要上玉霙峰,未必有空理会他的事,他也不急于一时,却不曾想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回复,于是连忙披衣起行。
公子晦一推开门,却见司长青不知何时立于檐下,像是已等候他多时了一般。
“小子,照天衍学宫惯例,你要见的那位江姑娘若是过了青霄元君那关,今夜理应会被留在玉霙峰上。她此时能抽身寻你,你不疑其中有诈?”
公子晦不知司长青从何知晓江菀之上玉霙峰一事,但听其话中意,也知晓江菀之玉霙峰一行最后的结果。可他无端就是觉得其中必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江菀之在天枢峰上初闻青霄元君诏令时的意气风发的模样历历在目,那时他与江菀之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却难得从她身上看到锐不可当的朝气。
从那一刻起,公子晦就坚信江菀之对玉霙峰上的她所在意的人或物或事势在必得。可江菀之究竟想要什么,为何又只是短暂的在玉霙峰停留,而未选择久居玉霙,他一概不知。
公子晦只道一句“司老多虑了”,并不作解释,就要匆匆而去。
司长青笑道:“本座向来讨厌不听话的弟子。”
话音未落,公子晦便觉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将他押回屋内,按在案前,动弹不得。而后眼睁睁看着司长青不紧不慢,缓步踏进来,重新替屋内焚上香,不一会儿,公子晦只觉头脑变得沉重起来,倒了下去,却没失去意识。
他的嗅觉依旧存在,尚能感知到外界的香气,与他曾闻过的所有香都不同,明明给人的感觉是清神醒脑,却如何也睁不开双眼。那香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凝为线,既束缚着他,又牵引着他,那些曾因岁月被遗落在角落里的记忆在这一刻仿佛都重新被拂去尘埃,鲜活起来。
公子晦推开记忆里一重重宫门,一花一木皆历历可数,连过目不忘的神童也未必比得上。
“三殿下,二殿下一时找不来,您慢点,小心磕着了。”
这是柳妃身边宫女的声音。
而此刻公子晦眼前忽有一垂髫小孩从他身前跑过,面容与他相似,只是更为稚嫩。不知是不是奇香的缘故,公子晦不假思索就想起这正是他四岁时与二皇兄玩捉迷藏的时候,按照他的记忆,自己将会推开那扇门,误闯国师清修之所。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他记忆中那样重现。
公子晦不明白,这香为何一定要引自己以梦境的方式重新回到这个时候。
当他推开那扇门,发现自己无意中闯入不该去的地方,只庆幸国师不在,未曾被抓住,只匆忙离去。可在梦境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缓慢下来,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此刻。门外的场景也在一点点崩塌,他不得已只能朝屋内走去。
案上镇尺下细心压着一张画纸,画中是一青衣女子,身姿窈窕,看姿势应是回眸一笑,面上却是一片空白。可公子晦却越看越眼熟,就像天枢峰那夜发觉江菀之佩戴的玉佩是何等熟悉一般——他忽然惊觉江菀之与画中女子的气质是何等相像。
他心中的惊愕毁坏了梦境中的宁静,凝固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他亲眼看到年幼的自己同样在惊愕中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慌乱无措中,转头跑了出去,一溜烟儿再不见踪影,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
公子晦记得自己将这事告诉了二皇兄公子昶,皇兄安慰他说自己会去找定国公商量就说是他闯下的事,定国公商恪乃是公子昶的亲舅舅,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再后来这件事的确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国师没有怪罪,甚至没有询问过,就这样不了了之。
后来那地方短暂多出许多身着青绿衣裳、容貌清丽的宫女,但不出一月又都消失无踪。
再后来就是有传闻说定国公商恪尤喜青衣美女,府中有许多如传闻般打扮的侍女。
年幼的他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回想,这些事之前分明有迹可循。
公子晦猛然惊醒,就听司长青笑道:“这梦道奇香少年游果然名不虚传,你且去吧,别让你那位救命恩人久等了。”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似公子晦只是过于疲累自己不知不觉入了睡,与他没有一点干系一样。
可这话传入公子晦耳中,却是那般沉重。剑林时他深陷绝境、命悬一线时,江菀之以一种几乎碾压性的强大姿态斩杀十余名修士,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能敏锐地扯觉到江菀之虽处仙门,却总有一种游离于世的孤寂,和他一样都背负着不愿言说的秘密和重负。剑林月夜所发生的事,公子晦一直认为除了自己与江菀之也就只有天知地知,整个天衍也只有他真正见过江菀之远超外表深不可测的能力,那时两人间最原初、最隐秘的关联。
可司长青为什么会知道?
公子晦本来只以为司长青不过是上古时某位仙君的残魂,依附在度光简上,可现在一切都被推翻了。司长青会将这件事说出吗?江菀之会知道或相信司长青的存在吗?如果剑林的真相传出去,江菀之会不会以为是自己背信弃义?
江菀之为什么与国师画中女子如此神似?
故人之子有故人之姿并不奇怪,可江菀之不是棠侯之女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靠祖上荫蔽的侯爷敢从国师手中抢人还大获全胜,公子晦如何也不能相信。
他现在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惊涛巨浪,向司长青恭敬行了一礼:“弟子多谢司老教诲。”而后离去,不敢再有一丝停留。
公子晦匆匆赶到,衣着略显凌乱。江菀之已不知在小琅寰中等了多久。她身前摆着一本被翻开的典籍,上面的文字公子晦并不明白,江菀之的视线此时也并未落在书上,只静静地看着跃东的烛火,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着,公子晦猜那应该是一种符文。江菀之总是这样波澜不惊,也正因如此,公子晦才会在每一次见到江菀之时内心都感到安定,眉宇间的忧虑也会在无声中被抚平。
公子晦直接开门见山,将顾峥给的那枚令他寝食难安的六转金丹交给江菀之。
江菀之道:“你见我就为这一枚丹药?”
公子晦并未直接说出这就是六转金丹,若非司长青,他大概一辈子也猜不出来此物的珍贵。江菀之的面上没有一丝惊讶,至少公子晦能看到的只是不解,好像眼前的确只是一颗寻常丹药,不足为奇。
那他到底该不该知道这枚丹药究竟是什么?
公子晦拿不定主意,只道:“顾兄厚礼中独这一物单占一盒,晦以为是珍稀之物,不敢私藏,想先问过姑娘。”
江菀之轻笑一声,“我兄长既已送你,就是你的东西了,左右不过一颗丹药,收着就是。”
她方才已细细打量过,六道丹纹,从气味上药材组成与九转金丹相似,但都只是为臣的辅材,缺少为君的主药。从色泽看,封鼎的时候不久,不像是闯上古遗迹时得到的。因此她其实也不清楚为何顾峥手上会有这样的奇丹。
这种丹药,江菀之在白玉京时曾见过不少,通常都是赐予有功德的修士,助其脱胎换骨,与蟠桃差不多,都是奖赏之用。
公子晦将丹药重新收好,又问:“顾兄曾说此丹是残品,不知江姑娘可有方法修补?”
江菀之道:“他可告诉你是因何残缺了么?是火候稍欠,还是杂质过多,又或者药材添加不对?”
公子晦摇了摇头。
江菀之便道:“那你这不是有意为难于我?你又为何想着修补这枚丹药,据我所知,苍梧卫氏炼制的丹药大多都是对修士大有裨益,你又不修仙,在意这个做什么?”
公子晦只好拖称自己近日结识了一个友人,也曾出身仙门,只是因资质不佳而被抛弃,他想看有没有方法能提供些帮助。
江菀之心中却想顾峥送那么多丹药,若只为一友人,何至于单只看中这一枚丹药。公子晦显然有事瞒着她,不过眼下她也不想深究。
“你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他人,我若是天尊便让你直接立地成圣了。”江菀之打趣几句,而后话锋一转,冷冷盯着公子晦,“你当真想帮助你那位友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子晦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
江菀之神色晦暗不明,灯火映在她那双极黑的眼眸中,一时显得有些妖冶。她忽然扯出一个笑容,向公子晦问道:“殿下,你可知修士的力量来源于哪里吗?”
公子晦一时还不适应江菀之突然的称呼转变,而江菀之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自言自语道:“是奇窍,你若想帮你那位友人,就替他新寻个奇窍来。”
公子晦聪慧至极,如何不懂江菀之弦外之音,不禁面色发白。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声音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道:“那姑娘需要晦做什么?”
江菀之嗤笑一声,直盯着公子晦的眼睛,“何必如此紧张,不是你说要帮你那位友人的吗,怎如今又扣到我头上来了?我不日有事要去太岳一趟,短则十日,长则月余,这期间我都不会在这,也劝你暂且离你那位友人远点。”
公子晦能感知到江菀之身上那种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的洞悉一切、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挣扎与纠结,这在今日前从不曾有一丝显露。难道一切果真如司长青所言,江菀之当真在玉霙峰上受了刺激,甚至已影响到了她的心境?
而江菀之在为起行准备,另一边苍梧卫氏也正有一路人马准备拜访太岳江氏。
接下来几章应该就是太岳江氏之行,作者还需要构思一下,等这段剧情完了后面按计划会很快——问天会后重回沛州,会有回忆剧情,目前设想应该只是穿插一部分,但也可能直接讲明白大部分前世的事,还需要思考。回沛州完成后,第一卷就可以步入尾声,预期是在20W字左右完成。第二卷应该会讲去神都的事,也差不多是文案那部分,但因为更新比较慢,大家要是有期待的可以自己想象一下,作者还在努力构思、填补细节当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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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事事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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