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三年冬,第一场雪落在京城时,沈砚之正在御史台的暗室里拆信。信是陆惊远从边境派人快马送来的,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道松竹纹——那是两人约定的暗号,只有彼此能辨认。
暗室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在沈砚之脸上,他指尖捏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眉峰渐渐拧紧。信里写得简略:“雁门关军需贪腐已查实,主谋是长公主驸马,其背后有三皇子撑腰,若要动他,需借陛下之手。另,河东流民已安置大半,但若想让流民归乡耕作,需开春前修好运河粮道,需勋贵党支持拨款。”
信纸末尾还附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几个官员的名字,标注着“可拉拢”“需提防”“已收买”——都是勋贵党里的核心人物,陆惊远竟将自己党派的底细毫无保留地告知,这份信任,在刀光剑影的朝堂上,比黄金更珍贵。
沈砚之将信纸凑近油灯,看着它烧成灰烬,指尖捻了捻余温尚存的灰屑。他起身走到暗室的石壁前,按下一块松动的砖块,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里藏着一叠卷宗,最上面的一本贴着“长公主府收支明细”的标签,是他派御史潜伏三个月才拿到的证据。
“借陛下之手……”他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靖安帝虽年少,却并非昏庸,只是被权臣与宗亲裹挟,若能让他看清长公主与三皇子的野心,未必不敢动手。但要做到这一点,需得有一场“好戏”。
三日后,宫中举办冬至家宴,沈砚之借“御史大夫监察皇室”之名,获准列席。宴会上,长公主穿着华贵的裘衣,频频向靖安帝敬酒,言语间处处维护驸马;三皇子则与勋贵党官员谈笑风生,眼神时不时扫过龙椅,野心昭然若揭。
陆惊远不在京城,勋贵党群龙无首,沈砚之成了最显眼的“外人”。席间有人故意刁难,举杯问他:“沈大人,听闻河东流民虽安置了,却无粮过冬,御史台查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解决?莫不是只会弹劾官员,不会办实事?”
沈砚之端着酒杯,面色平静:“流民无粮,非粮不足,是粮道不通。河东粮道被贪官把持,粮草卡在半途,臣已上书请修运河粮道,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长公主,“修河需百万两白银,国库空虚,臣恳请长公主与各位宗亲捐出部分私产,以解燃眉之急——毕竟,流民安稳,江山才能安稳,各位的富贵也才能长久。”
这话像根针,戳中了长公主的痛处。她脸色一沉:“沈大人这是在逼捐?本宫的私产是祖上传下来的,岂能随意动用?”
“长公主说笑了。”沈砚之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臣这里有份长公主府的收支明细,去年公主府采买珍宝花了八十万两,修缮别院花了五十万两,若说拿不出钱,臣不信。”
账册上的数字清晰明了,长公主的脸色瞬间惨白。靖安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攥紧了扶手——他早就听闻长公主挥霍无度,却没想到如此夸张。三皇子见状,连忙起身打圆场:“沈大人,账册或许有误,何必在宴会上扫了陛下的兴?”
“账册是否有误,陛下一查便知。”沈砚之躬身行礼,“臣并非要扫陛下的兴,只是想提醒各位宗亲:江山若倾,再多私产也无用。当年前朝覆灭,那些囤积金银的王公贵族,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软肋。宴会上瞬间安静下来,靖安帝看着长公主慌乱的神色,又看了看沈砚之坚定的眼神,终于开口:“沈卿所言极是。修运河粮道之事,朕准了。长公主与各位宗亲,需捐出私产的三成,若有违抗,以‘谋逆’论处。”
长公主不敢反驳,只能咬牙应下。沈砚之站在殿中,看着靖安帝眼底闪过的一丝威严,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他不仅借陛下之手拿到了修河的钱,还让陛下看清了宗亲的贪婪,为日后扳倒长公主驸马埋下了伏笔。
与此同时,边境的雁门关外,陆惊远正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匈奴营地。他刚收到沈砚之送来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身旁的副将不解:“丞相,您为何要让沈大人借陛下之手对付驸马?以您的权势,直接拿下驸马岂不是更省事?”
“省事,却不彻底。”陆惊远目光锐利,“驸马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背后是一群宗亲勋贵,若我直接动手,只会让他们抱团反抗。让陛下动手,既名正言顺,又能让陛下意识到宗亲的威胁,日后再动三皇子,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青铜吊坠,指尖摩挲着纹路:“沈砚之这步棋,走得比我想象中更狠。不过,对付这群蛀虫,不狠不行。”
靖安三年冬,雁门关外寒风卷雪,将城楼上的“陆”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帅帐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龙团茶香——陆惊远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松纹刀,正坐在帅案后把玩着一只青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
“报——长公主驸马爷到!”帐外亲兵的通报声打破了寂静。
陆惊远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将茶杯放在案上:“请他进来。”
帐帘被掀开,一股寒气裹着奢华的香气涌入。长公主驸马赵承嗣身着锦缎貂裘,腰间挂着镶玉的玉带,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仆从,满脸倨傲地走了进来。他扫了眼帐内的陈设,目光落在陆惊远身上时,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陆丞相远道而来,本驸马特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
仆从将礼盒打开,里面是南海珍珠、西域宝石,件件价值不菲。陆惊远瞥了眼礼盒,没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座椅:“驸马客气了。寒冬腊月,驸马从京城赶来,想必不是只为送些礼物吧?”
赵承嗣坐下,接过亲兵递来的茶,却没喝,只是捧着茶杯暖手:“丞相说笑了。如今边境不宁,本驸马受三皇子所托,来看看丞相的军需是否充足——毕竟,丞相是我朝柱石,可不能让将士们冻着饿着。”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试探。三皇子与长公主本就忌惮陆惊远兵权在握,此次派他来,一是探探边境虚实,二是想拉拢陆惊远——若陆惊远肯站队三皇子,日后三皇子登基,他便是从龙之臣。
陆惊远自然明白其中的算计,却不点破,只是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多谢三皇子与驸马关心。军需尚可,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像刀一样扫过赵承嗣,“近日查账,发现去年冬季的军需少了三十万两白银,不知驸马可有耳闻?”
赵承嗣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丞相说笑了,军需之事归兵部管,本驸马只管皇室宗亲的礼仪事宜,哪里懂这些?莫不是下面的人算错了账?”
“算错账?”陆惊远放下茶杯,指节在案上轻轻敲了敲,“本相查了三个月,账册一笔笔核对,每一笔支出都有经办人签字画押。那三十万两,是从兵部拨出后,经驸马府的账房周转,最后流入了一家名为‘裕丰号’的商行——而这家商行的东家,正是驸马的远房表亲,对吧?”
赵承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陆丞相,你这是在查本驸马?别忘了,本驸马是长公主的夫君,三皇子的亲信,你动我,便是与长公主、三皇子为敌!”
“本相只与贪赃枉法之人为敌,与通敌叛国之人为敌。”陆惊远的声音冷了下来,从帅案下取出一本账册,扔在赵承嗣面前,“这是‘裕丰号’与匈奴通商的账本,上面清楚地记着,你通过商行向匈奴出售粮食、铁器,甚至泄露我军的布防图——驸马,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账册摊开,上面的字迹与印章清晰可辨,每一笔交易都指向赵承嗣。赵承嗣的脸色从阴沉变成惨白,他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去夺账册:“这是伪造的!陆惊远,你想陷害本驸马!”
“陷害?”陆惊远冷笑一声,抬手按住账册,“驸马不妨看看最后一页,那是你表亲的供词,他已经招认,所有事都是你指使的。你以为三皇子会保你?他早就知道你私通匈奴,只是没说破——如今你东窗事发,他巴不得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这话像一把尖刀,戳中了赵承嗣的软肋。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座椅上,脸色绝望:“不可能……三皇子答应过我,会保我周全的……”
“答应你的事,他何时兑现过?”陆惊远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赵承嗣,玄色劲装在炭盆火光下泛着冷光,“去年你为他拉拢官员,花了十万两白银,他承诺给你的户部侍郎之位,至今没兑现;上个月你为他送了三个美人,他说会帮你摆平粮道的事,结果呢?粮道的贪腐案还是被沈砚之查了出来。”
他顿了顿,凑到赵承嗣耳边,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不过是三皇子手里的一枚棋子,有用时留着,没用时,便弃如敝履。如今你私通匈奴的事败露,他只会亲手把你推下地狱,好让自己全身而退。”
赵承嗣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不……不会的……”
“不会?”陆惊远直起身,拍了拍手。帐帘应声而开,四名身着黑衣的亲兵走了进来,手持长刀,目光冷峻地盯着赵承嗣。“驸马,你克扣军需,导致边境百名将士冻死饿死;你私通匈奴,泄露军情,若不是本相及时发现,匈奴恐怕早已突破雁门关,兵临京城。”
他抬手,指了指帐外:“外面的将士们,得知你做的这些事,都想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觉得,你今天还能活着离开雁门关吗?”
赵承嗣看着亲兵手里的长刀,又想起外面将士们愤怒的眼神,终于崩溃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陆惊远面前,抱住他的腿:“陆丞相,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愿意指证三皇子,我愿意把贪墨的钱都交出来!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陆惊远面无表情地踢开他:“活路?你克扣军需时,怎么没想过给将士们留活路?你私通匈奴时,怎么没想过给靖安百姓留活路?”他对亲兵下令,“把他绑起来,关进囚车,好生看管。另外,把他的供词写下来,让他签字画押,快马送往京城,交给沈砚之。”
亲兵上前,拿出铁链,将赵承嗣的手脚捆住。赵承嗣挣扎着哭喊:“陆惊远,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长公主的驸马!长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陆惊远没再看他,只是走到帐帘边,看着外面漫天飞雪。亲兵押着赵承嗣离开,帐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炭盆里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
陆惊远拿起案上的青铜吊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寒风从帐帘缝隙吹进来,带着雪粒子,落在他的脸上,却丝毫没让他的眼神动摇。他知道,拿下赵承嗣只是第一步——三皇子、长公主,还有那些隐藏在朝堂暗处的蛀虫,都需要一一清除。
而这一切,离不开沈砚之在京城的配合。他能想象到,沈砚之收到供词后,会如何在朝堂上掀起风浪,如何借陛下之手,将三皇子与长公主的势力连根拔起。
“沈砚之,”陆惊远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这盘棋,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出力。”
他转身回到帅案后,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赵承嗣已擒,供词随信附上。三皇子必会狗急跳墙,需防他在京城作乱,可借御史台之力,先控制其党羽。运河粮道修缮之事,需尽快推进,流民归乡刻不容缓。”
写完后,他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亲兵:“快马送往京城御史台,亲手交给沈砚之,不得有误。”
亲兵接过信封,躬身行礼,转身消失在风雪中。陆惊远走到帐外,雁门关的雪还在下,城楼上的将士们正冒着严寒巡逻,眼神坚定。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清楚,要将靖安王朝从倾覆的边缘拉回来,还需要更多的牺牲与算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