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氤氲的仙雾之中,李白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堂,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传来,却又不甚真切。
首席之上,端坐着一位服饰淡雅、气质高华的贵妇,眉目含笑,正是他只在诗牌拓影中见过的玉真公主。公主身侧,一位身着素色长衫、气质清冷如月下修竹的男子静坐,虽未谋面,李白心中却笃定无比——那必是王维无疑。
玉真公主的目光越过满堂宾客,落在李白身上,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如珠玉落盘:“李供奉,久闻诗名,今日盛会,何不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头顶,李白胸中诗情澎湃。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案上的紫毫,指尖却触到一片虚空。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十二郎!十二郎!快醒醒!”
李白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并非玉真公主府邸的雕梁画栋、丝竹管弦,也没有那位清冷如月的美男子王维。只有卢玉生焦急的脸庞近在咫尺,一旁还站着同样神色紧张的宫廷乐师李龟年。
“李供奉!快醒醒!天大的恩旨到了!”李龟年也在一旁急声催促,手里紧紧攥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李白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宿醉的眩晕感和方才梦境中那奢华却虚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玉生……龟年兄?何事如此惊慌?”李白撑着发胀的脑袋坐起身,声音沙哑。
“圣旨!是圣旨啊,李供奉!”李龟年见他终于清醒,连忙展开手中绢帛,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圣人今日于沉香亭赏牡丹,龙心大悦,特召翰林陪侍赋诗。然……然诸翰林所作,皆被圣人斥为‘俗物’,不堪入目!圣颜不悦,满座噤声!”
李龟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就在此时,玉真长公主殿下突然启奏,言道:‘翰林供奉李白何在?他既为《大唐好诗歌》魁首,诗才必是冠绝翰林,何不召他前来一试?’贵妃娘娘亦在旁言说,曾于宫中观看大赛拓影,对供奉‘谪仙人’之誉甚为好奇,欲亲见风采。圣人闻之,龙颜稍霁,当即下旨,命我速速寻李供奉至沉香亭赋诗!”
轰!
李龟年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李白脑中所有的混沌与颓唐。机会!那个他梦寐以求却又在今日被无情剥夺的机会,竟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被玉真公主的一句话,重新送到了他的面前,真是——造化弄人!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是直通天听的青云梯!
“快!更衣!”李白猛地从榻上弹起,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一把推开卢玉生递来的醒酒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玉生!快!拿我的翰林常服来!龟年兄,稍待片刻!”
卢玉生和李龟年不敢怠慢,一个手忙脚乱地翻找衣物,一个紧张地搓着手在旁等候。李白在两人的帮助下,飞快地换上那身代表身份的常服,又就着卢玉生端来的铜盆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冷水刺骨,却让他最后一丝混沌也消失殆尽。
“走!”李白深吸一口气,尽管脚步因酒意未消仍有些虚浮,但腰背已然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卢玉生和李龟年紧随其后。
沉香亭畔,牡丹灼灼,暗香浮动。李隆基与杨贵妃高坐亭中,玉真公主陪侍在侧。亭外侍立着一众王公贵戚、翰林学士,气氛却因方才的“诗荒”而显得有些凝滞。
当李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探究、鄙夷……尤其是张翰林、顾翰林等人,脸上血色“唰”地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与嫉恨。
他们刚刚的诗作被斥为“俗物”,此刻这个被他们排挤在外的“狂徒”竟被长公主亲自点名召来。这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心中既怕李白真的作出好诗,更怕他酒后失仪,连累整个翰林院。
李白无视了那些或惊或惧的目光,强压下因紧张和酒意带来的心跳如鼓,稳步上前,对着亭中深深一揖:“臣李白,奉旨觐见!”
李隆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这个闻名已久的“谪仙人”,见他虽面带酒意,眼神却清亮锐利,微微颔首:“免礼。今日牡丹盛开,朕心甚悦。闻卿诗才卓绝,特召卿来,即景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臣,遵旨。”李白的声音沉稳有力。
早有内侍在亭中一角备好了书案,铺着雪浪笺,紫毫笔搁在笔山上。李白走到案前,目光扫过亭外那倾国倾城的牡丹,又掠过李隆基威严的面容,最终落在杨贵妃那艳冠群芳,与牡丹争辉的绝色姿容上。刹那间,灵感如同奔涌的江河,冲散了所有的紧张与拘谨。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紫毫,饱蘸浓墨,手腕悬空,落笔如飞!笔走龙蛇间,一行行飘逸狂放的字迹跃然纸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字字珠玑,句句生辉!将杨贵妃的绝世容颜与牡丹的国色天香融为一体,更以“群玉”“瑶台月下”的仙家意境,极尽赞美之能事,却又超凡脱俗,毫无谄媚之嫌。
高力士早已侍立一旁,见李白搁笔,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诗稿,躬身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览毕,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连声道:“好!好诗!清丽脱俗,仙气盎然!爱妃,你快看!”
杨贵妃接过诗稿,细细品读,美眸中异彩连连,尤其是看到首句,粉颊微红,更添娇艳。她抬眼看向李白,眼波流转,带着由衷的喜爱:“李供奉此句,深得我心。”
说着,她竟将自己面前那方温润如玉、雕刻精美的端砚,亲手捧起,递给身旁的贴身侍女:“去,将此砚赠与李供奉,请他用此砚,为陛下与本宫,再赋新篇。”
这是何等的荣宠!张翰林等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嫉妒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李白心中激荡,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他双手接过那方犹带椒房暖香的砚台,深吸一口气,再次提笔,蘸满浓墨,文思如泉,第二首《清平调》顷刻而成: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笔锋流转,一气呵成。此诗专咏贵妃之美,以牡丹之“红艳凝香”喻其娇艳,以楚王神女之典衬其无双,更以汉宫飞燕需倚新妆方能比拟,突出贵妃天生丽质,无需雕饰。
李隆基看得连连点头,兴致愈发高涨。他拿起面前一碗精致的羹汤,用金勺轻轻搅动了几下,示意高力士:“将此羹赐予李供奉,问问他,可还能再作一首?”
高力士连忙将羹汤端至李白面前,恭敬道:“陛下赐羹,问供奉可愿再续华章?”
李白看着眼前御赐的羹汤,胸中豪情万丈,朗声道:“陛下赐羹,臣敢不从命!”他端起羹碗,一饮而尽,随即提笔,第三首《清平调》一气呵成: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第三首,花与人并提,名花得君王带笑观赏,美人得君王倾心爱怜,两相欢愉,纵有无限春愁春恨,也在这沉香亭畔的相依相偎中消散无踪。既颂花,更颂人,将君王对贵妃的宠爱与今日盛景完美融合。
三首诗成,满堂寂静。唯有那墨香与花香交织,弥漫在沉香亭中。
李隆基龙颜大悦,抚掌赞叹:“妙!妙极!真乃谪仙之笔!”杨贵妃亦是笑靥如花,对李白投去激赏的目光。
张翰林等人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的“俗物”与这三首惊才绝艳的《清平调》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玉真公主端坐席间,看着李白在御前挥洒才情,赢得满堂彩,嘴角勾起一抹欣慰又略带得意的微笑。她端起眼前的茶杯轻啜,目光扫过那一众脸色难看的翰林,盘桓心中的猜想终于坐实——
她并非不知李白的自荐,也并非没看到那些信中隐约流露的焦躁。只是她以为李白既然得了《大唐好诗歌》的魁首,有张相、贺监的赏识,入翰林院可谓平步青云,又何必向自己这个方外之人递拜谒帖?
公主看出了那些自荐信中字字珠玑,难掩才情,字里行间却也透出一种近乎急切的催促,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怀才不遇的郁愤。当时她只觉得才子性急,直到今日,如此盛会,庸人扰了圣人贵妃的兴致,真正的才子却意外缺席。
她看向那群极近谄媚之能事的张翰林等,心中了然,目光也冷峻起来。想来这翰林院的空气并不比太极宫新鲜,这些个她叫不上名字的翰林,也是屈子笔下的“众女”罢!①
正因如此,眼看这牡丹盛会要不欢而散,公主起身请奏,邀李白前来赋诗。她的目光又落在李白那张难掩兴奋的脸上,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今日这沉香亭畔的牡丹盛会,便是她为这颗明珠精心擦拭、令其绽放光华的时刻。她欣赏李白,如同欣赏王维,他们,皆是这煌煌盛世不应被埋没的明珠。
李龟年早已按捺不住,当即取来琵琶,将这三首《清平调》谱曲演唱。清越的歌声伴着悠扬的琵琶声,在沉香亭畔流淌,唱尽了牡丹的雍容、贵妃的绝色、君王的欢愉与诗人的才情。皇帝与贵妃听得如痴如醉,满座公卿无不叹服。
盛宴将散,人潮渐退。李白立于亭下,心潮澎湃,犹在回味方才的荣光。这时,一位身着淡雅宫装、气质清冷的侍女悄然走到他面前,耳垂上那对明月珰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而昂贵的光泽。
“李供奉,长公主殿下有谕:三日后府中设宴,特邀供奉拨冗莅临。”侍女声音轻柔却清晰,“殿下言,今日沉香亭之会,意犹未尽。”
李白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玉真公主的心意。原来并非忽视,而是静待花开!他强压下激动,深深一揖:“臣李白,谢长公主殿下厚爱!三日后,必当准时赴约!”
当夜,朱雀门诗板金芒大放,榜首词条赫然是:
#沉香亭牡丹盛宴谪仙三赋清平调#
#贵妃亲捧御砚天子御赐羹汤#
#牡丹园里动天听公主慧眼识明珠#
李白之名,再次以最耀眼的姿态,震动长安!
①“众女”:出自屈原《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代指小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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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身登青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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