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光滑的地板上缓慢移动,从清晨的锐利逐渐变得午后慵懒。客厅里依旧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两人之间那种无声流淌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微妙张力。
肆煜没有再“睡着”。他只是闭着眼,但祝楽郇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真正入睡,那过于平稳的呼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祝楽郇也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看不进去的书,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沙发上的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浸泡在一种混合着担忧、试探和某种隐秘期待的粘稠空气里。
突然,一阵突兀的、急促的门铃声猛地刺破了这片宁静。
两人几乎同时惊动。肆煜倏地睁开眼,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所有的脆弱和松懈在刹那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全然的警惕和冰冷。他猛地坐直身体,这个动作牵动了肩伤,让他脸色白了一瞬,眉头狠狠蹙起,但他仿佛毫无所觉,目光死死地盯向门口。
祝楽郇的心脏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看向肆煜,用眼神询问。
肆煜没有看他,只是极快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猎豹。
门铃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一声接一声,急促得让人心烦意乱。外面的人显然极其没有耐心。
紧接着,沉重的敲门声响起,“砰砰砰!”,毫不客气,甚至带着一种砸门的架势。一个粗鲁的中年男声隔着门板隐约传了进来,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和火气:“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肆煜!给老子开门!”
祝楽郇的脸色瞬间白了。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但他绝不会认错!是肆煜的父亲!那个在电话里咆哮怒吼的男人!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他惊恐地看向肆煜。只见肆煜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戾气和一种……深切的厌憎。他放在沙发上的左手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滚!”肆煜猛地朝门口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暴戾,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警告。
门外的砸门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暴怒和疯狂。
“你他妈跟谁说话呢?!小畜生!开门!反了你了!敢在外面给老子惹是生非,现在躲着当缩头乌龟?!开门!”咆哮声伴随着更猛烈的砸门声,那扇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防盗门都被砸得微微震动。
祝楽郇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无法呼吸。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对峙,那扇门仿佛随时会被外面暴怒的男人砸开。他下意识地往肆煜的方向缩了缩,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提供一点点安全感的地方。
肆煜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他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沙发靠背才稳住身体。肩部的伤口显然被剧烈牵动,鲜血瞬间从白色的纱布下渗了出来,染红了一小片T恤面料。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我让你滚!听见没有!”他的声音比刚才更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狠厉,“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滚回你的地方去!”
“没关系?!老子是你爹!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你搞出来的破事丢的是老子的脸!”门外的男人更加暴跳如雷,砸门变成了用脚踹,“开门!不然老子今天就把这门拆了!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砰!砰!砰!沉重的踹门声像重锤一样砸在祝楽郇的心上,让他恐惧得几乎要蜷缩起来。他看着肆煜肩头那片迅速扩大的血红,看着他那苍白如纸却戾气横生的脸,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肆煜这样!他的伤……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祝楽郇猛地站起身,想要冲过去阻止门外那个疯狂的男人:“别砸了!他受伤了!他……”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冷而用力的手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祝楽郇痛呼一声,愕然回头,对上了肆煜近乎狰狞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暴怒、警告,还有一丝……恐慌?
“闭嘴!”肆煜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凶狠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给我待着别动!”
祝楽郇被他从未展现过的、如此骇人的一面彻底震慑住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肆煜甩开他的手,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他的步伐因为伤痛而有些踉跄,但背影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去同归于尽的疯狂气息。
祝楽郇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想冲上去拉住肆煜,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走到门口,肆煜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把拉开了防盗门!
门外的咆哮和踹门声戛然而止。
刺眼的走廊光线涌入,勾勒出门外一个高大却显得有些虚浮的中年男人身影。男人穿着价格不菲但褶皱的衬衫,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红晕,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股长期纵欲留下的萎靡与暴戾。他的脚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脸上狰狞的怒气在门突然打开后,转化成了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变得更加难看。
“你他妈……”男人张口就要骂。
但肆煜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他直接用没受伤的左手,猛地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衬衫前襟!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不要命般的疯狂!
男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骂声卡在了喉咙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你敢跟我动手?!”
“我再说最后一次,”肆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滚。出。去。”
他盯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全然的憎恶和毁灭欲。那是一种近乎平等的、甚至更居高临下的仇恨,完全不像一个儿子看父亲的眼神。
男人似乎被儿子眼中那种纯粹的恶意震慑了一下,气势竟然短了几分,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怒火淹没:“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畜生!老子今天非……”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肆煜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用力,几乎将男人提离地面,同时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将男人逼得后退,直接跨出了门外!
“滚!”肆煜几乎是咆哮着,猛地将男人往后一推!
男人踉跄着撞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和痛呼。他显然没料到肆煜真的敢对他动手,而且力气如此之大,一时间又惊又怒,指着肆煜,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肆煜站在门口,光线从他背后照来,让他的脸陷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滚着无尽的黑暗,“不然,我不保证下次只是这样。”
他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却带着一种更令人胆寒的疯狂和决绝。
男人似乎真的被吓住了,或者说,被儿子身上那种完全脱离掌控的、亡命徒般的气息震慑了。他捂着被撞疼的后背,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肆煜,嘴唇哆嗦着,最终却没敢再放什么狠话,只是狠狠地、带着极度怨毒地瞪了肆煜一眼,啐了一口,转身骂骂咧咧、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
肆煜一直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门神,直到电梯门合上,下行指示灯亮起,他才猛地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左手,扶住了门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祝楽郇这才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连忙冲过去:“你的肩膀!”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大半个肩头,白色的纱布彻底被浸透,看起来触目惊心。肆煜的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让伤口崩裂得更加严重。
他靠在门框上,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透出一种虚脱般的脆弱,和方才那个戾气冲天、仿佛要毁灭一切的人判若两人。
祝楽郇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伸出手,想扶住他,却又不敢碰他,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去医院……必须去医院了……”
肆煜没有睁眼,只是极其缓慢地、无力地摇了一下头。他的嘴唇翕动,发出极轻的声音,带着一种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
“……关门。”
祝楽郇手忙脚乱地将防盗门关上,锁死。仿佛这样就能将门外所有的疯狂、污秽和伤害都隔绝出去。
门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肆煜压抑的喘息声和空气中弥漫开的、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祝楽郇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住他大部分重量,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回客厅,将他小心地安置回沙发上。
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伤口渗出来。祝楽郇的眼睛红了,他几乎是扑到药箱前,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东西。他拿出新的纱布、剪刀、碘伏,回到沙发前,看着那片惨烈的伤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笨拙地、颤抖着剪开被血浸透的旧纱布,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也不知道是在为哪一件事道歉。
是他不该多嘴?还是不该目睹这一切?还是……为肆煜所承受的所有他无法想象的痛苦?
肆煜闭着眼,任由他动作,没有出声,也没有再露出任何凶狠的表情,只是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锁着,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打湿,脆弱得不堪一击。
新的碘伏触碰到裂开的伤口时,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压抑的、破碎的闷哼。
祝楽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手下动作却强迫自己更加轻柔。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血迹,撒上厚厚的药粉,再用新的纱布一层层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坐在地毯上,看着沙发上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肆煜,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无力的悲伤。
这个男人,用最坚硬的盔甲包裹着自己,里面却早已伤痕累累。他面对的深渊,远比祝楽郇想象的更加黑暗和绝望。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落在肆煜苍白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空茫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极其缓慢地转向坐在地毯上、眼睛红肿的祝楽郇。
他的眼神依旧很深,却不再冰冷,也不再充满戾气,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苍凉。
他看着祝楽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没有受伤的左手的手指,仿佛想要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吓到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性的……缓和?
祝楽郇用力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
肆煜沉默地看着他哭,眼神复杂。过了半晌,他才极其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现在……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烂透了的、不堪入目的真实世界。充斥着暴力、疯狂、仇恨和无法摆脱的污秽。
现在,你还会觉得,“你不是垃圾场”吗?
祝楽郇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肆煜,看着这个破碎又坚硬、冰冷又脆弱的人。
他忽然伸出手,用自己冰凉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握住了肆煜垂在沙发边的那只左手。
肆煜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祝楽郇没有松开。他握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手心很凉,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触碰着肆煜同样冰凉的手指。
两个冰冷的温度,在这一刻,却奇异地滋生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看到了。”祝楽郇看着他,声音哽咽,却清晰无比,“但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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