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在。”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沉沉地落在这片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空气里。祝楽郇的手指依旧轻轻握着肆煜的左手,那触碰冰凉却坚定,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又像在无边黑暗里点燃的一簇微弱的火苗。
肆煜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指尖细微的颤抖,和那颤抖之下固执的、不肯退缩的暖意。抽回手的本能还在叫嚣,但身体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住了,动弹不得。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一只苍白修长,布满细小的旧疤和此刻新鲜的擦伤,另一只同样瘦削,却带着一种笨拙而纯粹的勇气。
空气凝滞了。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这一刻渲染得极不真实。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许久,肆煜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试探地,反手握住了那只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迟疑,仿佛怕碰碎了什么。他的指尖冰凉,却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战栗的轨迹。
祝楽郇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愕然地看向肆煜。
肆煜却没有看他。他依旧偏着头,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虚空处,耳根却悄无声息地漫上一抹极淡的、与他此刻苍白脸色和周身戾气格格不入的红晕。那抹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一点红梅,刺眼又……惊心动魄。
祝楽郇看得呆了,连哭泣都忘了。他从未想过,会在肆煜脸上看到这样一种……近乎羞赧的神情。尽管它消失得极快,几乎下一秒就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冰冷所覆盖,但祝楽郇确信自己看到了。
那只被握住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被那抹突如其来的红晕烫到了。
肆煜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他转过头,重新看向祝楽郇,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深不见底,只是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再也无法拼凑回最初的完美冰冷。
“……哭什么。”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奇异地柔和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无措,“难看死了。”
这话听起来依旧不中听,却没了以往的讽刺和冰冷,反而像一种笨拙的、试图转移话题的安慰。
祝楽郇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肆煜似乎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飘忽了一下,最终落在祝楽郇还挂着泪珠的脸上。他皱了皱眉,伸出左手——那只没受伤的手,用指尖极其快速地、近乎粗鲁地擦过祝楽郇的脸颊,抹掉了那滴眼泪。
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弄疼了他,但那指尖的温度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凉,带上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暖意。
“别哭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生硬,却不再那么拒人千里。
祝楽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低下头,胡乱地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对抗,也不再是后来那种绝望的悲伤。一种微妙而粘稠的东西在空气中悄然滋生,无声地流淌,包裹着两人,让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肆煜重新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似乎疲惫到了极点。但这一次,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祝楽郇安静地坐在地毯上,没有再试图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守着,目光偶尔掠过肆煜苍白的脸、渗血的肩头,还有那只刚刚被他握过、此刻无力垂落的手。心里那片巨大的悲伤和恐慌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酸楚和一丝奇异暖意的平静。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刚才那短暂的交握和那抹转瞬即逝的红晕开始,就彻底不一样了。那扇一直紧闭的、冰冷厚重的门,终于被他笨拙而执拗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夜色渐深。祝楽郇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递到肆煜嘴边。
肆煜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沉默地喝了几口。水流滋润了他干裂的嘴唇,也稍稍冲淡了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你饿不饿?我……”祝楽郇想说再去弄点吃的,却被肆煜打断。
“不用。”肆煜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你……回去吧。”
祝楽郇的心沉了一下。“你一个人不行……”
“死不了。”肆煜闭上眼,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很晚了。”
祝楽郇看着他明显拒绝再交流的姿态,知道今晚只能到这里了。他默默地收拾好药箱,又把客厅简单整理了一下。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回过头。肆煜依旧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但祝楽郇知道他醒着。
“我……明天早上再来。”他小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沙发上的人没有回应。就在祝楽郇以为不会得到回答、心底泛起失落时,听到一个极低极轻的、几乎融进夜色里的声音。
“……嗯。”
只有一个音节。却让祝楽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抿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又轻轻合上。
离开公寓,走在依旧繁华的街道上,夜风拂面,带着夏末的微凉。祝楽郇却感觉不到冷,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阴霾。
第二天,祝楽郇依旧早早起来,买了早餐过去。肆煜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伤口显然依旧疼痛,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僵硬和忍耐。他沉默地吃了早餐,接受了换药,整个过程依旧没什么话,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却淡化了许多。
有时,祝楽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的意味,但当自己看过去时,他又会迅速移开视线。
下午,祝楽郇在打扫客厅时,无意间踢到了墙角那个半开的行李箱。几件衣服散落出来,其中夹杂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缘磨损的硬皮笔记本。
他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却听到身后传来肆煜骤然冰冷的声音:“别动那个!”
祝楽郇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转过身。肆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盯着他,眼神锐利得像刀,里面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厉色。
“……对不起。”祝楽郇连忙道歉,心里有些发慌。他只是想帮忙收拾。
肆煜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散落的衣服和那个笔记本胡乱塞回行李箱,用力合上盖子,动作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和防御。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他盯着祝楽郇,语气冷硬,又变回了那个浑身是刺的肆煜。
祝楽郇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肆煜胸口起伏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转身走回沙发,重新坐下,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祝楽郇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和委屈。那个笔记本……对他那么重要吗?里面藏着什么不能触碰的秘密?
接下来的半天,气氛又变得有些凝滞。肆煜明显心情不佳,几乎不再开口。祝楽郇也不敢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做着事。
傍晚,祝楽郇准备离开时,肆煜忽然叫住他。
“喂。”
祝楽郇回头。
肆煜看着他,眼神依旧有些复杂,但之前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明天……不用来了。”
祝楽郇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为什么?是因为他动了那个笔记本吗?他还是……惹他厌烦了?
看着他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和受伤的眼神,肆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移开视线,补充道:“……我明天有事。”
原来……是有事。不是讨厌他。
祝楽郇悄悄松了口气,但心底还是泛起一丝失落。“……哦。”他低声应道,“那……你小心伤口。”
“嗯。”
祝楽郇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鼓起勇气问:“那……后天呢?”
肆煜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少年站在门口,眼神清澈,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
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肆煜看着那样的他,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许久,他才几不可闻地、近乎叹息般地吐出两个字:
“……随你。”
门轻轻合上。
肆煜独自坐在沙发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缓缓抬起左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天那短暂触碰时的、细微的战栗和温度。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少年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他那句笨拙却坚定的“但我还在”。
还有那个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布满灰尘的旧笔记本。
冰冷的盔甲裂开缝隙,透进一丝他从未奢望过的阳光,温暖,却……也带着灼人的刺痛。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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