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慷慨地洒满街道,梧桐树的新绿鲜嫩欲滴,空气中浮动着暖融融的气息。祝楽郇却像一尊被遗弃在春光里的冰雕,浑身血液都冻结了。方才街对面那幅“璧人”画面,像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穿了他的心脏,更彻底凿碎了他对那个男人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不是泥潭。是他不配。
这个认知带着绝对的、残忍的清晰度,将他最后一点支撑都彻底抽空。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涌上,他扶住旁边冰冷的灯柱,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和冷汗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周围有路人投来诧异或怜悯的目光,他浑然不觉。只是用力地、几乎要抠进金属灯柱里的手指,泄露着他内心正经历的、天崩地裂般的崩塌。
许久,那阵灭顶的眩晕和恶心才缓缓退潮。他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狼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春日花草的甜香,吸入肺里,却只感到一片冰冷的空洞。
他不再看那个方向一眼,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明媚的春光里,拖出一道格格不入的、孤寂的阴影。
从那天起,祝楽郇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微弱的光亮,似乎也彻底熄灭了。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投石无声。除了必要的交流,他几乎不再开口。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缩、浇灌进那个唯一的目标——离开。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最高档的奖学金,足以覆盖他所有的学费和基本生活开销。班主任和少数几个知道消息的老师欣喜若狂,把他当作逆袭的典范。他只是平静地听着,礼貌地道谢,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情。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接各种零活,白天上课,晚上辅导,周末去餐馆后厨帮忙洗盘子,手指被泡得发白起皱,也毫不在意。他需要攒钱,攒足够的路费,攒最初几个月可能需要的、超出奖学金覆盖范围的开销。他不能再接受任何一丝一毫的、来自那个方向的“施舍”,哪怕是间接的。
时间在这种自虐般的忙碌中飞逝。窗外的梧桐树叶从嫩绿变为深绿,蝉鸣开始聒噪,夏天真正来临。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出发的前一晚,家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寂静。父亲罕见地没有喝酒,坐在油腻的餐桌旁,眼神复杂地看着祝楽郇收拾那个破旧得可怜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和一些旧书。
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几百块钱。“楽郇……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没钱了……就跟家里说……”她哽咽着,想把布包塞进儿子手里。
祝楽郇动作顿了一下,看着母亲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和那双盛满泪水与担忧的眼睛,心里那片坚冰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接过那个布包,只是轻轻推了回去,声音低哑:“不用。够用了。你自己留着。”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温情,只是一种彻底的、了断般的疏离。
母亲的手僵在半空,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敢再坚持。
父亲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闷声闷气地开口,带着一种别扭的、几乎算得上是嘱咐的语气:“……到了那边……机灵点……别惹事……”
祝楽郇没有回应,拉上了行李箱最后的拉链。咔哒一声轻响,像为这个家,也为这段过去,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祝楽郇拎着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走出了家门。没有告别,没有回头。母亲追到门口,扶着门框无声地流泪,父亲则始终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巷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那是他提前订好的、最便宜的一班车。发动机轰鸣着,喷出黑色的尾气,与清晨清新的空气格格不入。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条生活了十七年、充满了痛苦和压抑的巷子,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大巴的台阶。
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熟悉的世界。
车子启动,颠簸着驶出城区。窗外的景物从破败的楼房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晨光熹微,给大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祝楽郇靠在有些油腻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一片奇异的平静。没有逃离的狂喜,没有对新生活的憧憬,也没有对过去的留恋。
只有一种巨大的、疲惫后的虚无。
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或许依旧是孤独,是挣扎,是无尽的冰冷。但至少,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闭上眼,试图睡一会儿。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在一个高速服务区短暂停靠。乘客们纷纷下车透气、买吃的。祝楽郇也下了车,去了一趟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扑脸。
走出来时,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眯起眼,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这个嘈杂喧闹的服务区。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就在服务区便利店旁边的休息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停着一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跑车。
车窗降着。
肆煜坐在驾驶座上。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指间夹着一支烟,手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似乎只是在长途驾驶中途休息。姿态看起来慵懒随意,但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似乎正透过镜片,精准地、沉默地,落在他的方向。
祝楽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呼吸骤然停止!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辆跑车……巧合?还是……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过后,一股无法抑制的、冰冷的愤怒猛地窜上心头!阴魂不散!他到底想干什么?!来看他最后一眼?来确认他是否真的滚蛋了?还是又想来一次“顺路”的、“无意”的羞辱?!
祝楽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死死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节泛出青白色。他几乎想立刻冲过去,对着那张隐藏在墨镜后的、冷漠的脸,吼出所有的愤怒和质问!
但他最终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嘈杂的人群和停靠的车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沉默地、冰冷地,回视着那个方向。
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服务区的广播催促着乘客上车。
祝楽郇看到,跑车里的肆煜,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夹着烟的手,将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墨镜下的表情。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他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在方向盘上敲击了两下。
很轻,很快。像一个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又像……一个无人能懂的、隐秘的告别。
祝楽郇的瞳孔猛地收缩。
大巴司机按响了喇叭,催促着还未上车的乘客。
祝楽郇猛地收回视线,不再看那辆跑车,不再看那个人。他转过身,拎起行李箱,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仓促的踉跄,重新踏上了大巴的台阶。
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再次将那个人的世界隔绝在外。
他找到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前面座椅的靠背,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大巴缓缓启动,驶离服务区。
在经过那棵大树时,祝楽郇的眼角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极快地瞥了一眼。
那辆黑色的跑车依旧停在那里。车窗依旧降着。那个身影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然后,大巴加速,将那幅画面彻底甩在了后面,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祝楽郇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剧烈的情绪波动过后,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凉。
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那个敲击方向盘的动作,无论它代表着什么,是嘲讽,是无聊,还是那万分之一的、他不敢深究的可能……都不重要了。
他的路在前方。一条没有肆煜的路。
他会走下去。一个人。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载着他,驶向一个未知的、但至少由他自己选择的未来。
车窗外的阳光猛烈,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包括他脸上那两道迅速被风吹干的、冰凉的泪痕。
十七岁的夏天,终于,彻底落幕。
在轰鸣的引擎声和扬起的尘土中,寂静无声地,埋葬在了身后。
大巴车的引擎声单调地轰鸣,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边缘逐渐变为开阔的、略显荒凉的田野。祝楽郇靠在微微震动的车窗上,玻璃映出他过分平静却苍白的脸。
服务区的那一幕,像一帧被强行按下的暂停画面,反复在他脑海里闪回。黑色的跑车,墨镜,烟雾,还有那两根敲在方向盘上、意味不明的手指。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画面驱散,却只觉得一阵冰冷的疲惫席卷而来。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骨髓都被抽空的虚无。
那个人,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总在他以为彻底逃离时,又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不是挽留,不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确认他的离开,确认这场早已注定的分道扬镳。
也好。祝楽郇想。这样也好。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后退的电线杆和远方的山峦轮廓上。从此以后,天各一方。那个光鲜而冰冷的世界,那些纠缠不清的痛苦和屈辱,都将被远远抛在身后。
他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哪怕依旧孤独,哪怕前路未知,但至少,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路。
车子颠簸了一下,将他从思绪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不再向后看。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大巴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了这座北方的繁华都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高楼林立,车流如织。一切都与那个他离开的、灰扑扑的小城截然不同。
空气里带着陌生的、大都市特有的气味——尾气、香水、还有某种冰冷的繁华感。
祝楽郇拎着破旧的行李箱,随着人流走下大巴,站在喧嚣嘈杂的车站广场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周围的旅客行色匆匆,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定了定神,拿出手机,按照提前查好的路线,走向地铁站。他需要在天彻底黑透前,找到学校安排给贫困生的临时宿舍。
地铁里拥挤而忙碌。人们穿着光鲜,表情冷漠。祝楽郇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箱,像一颗被投入洪流的石子,格格不入,却又必须随着水流向前。
临时宿舍比想象中还要简陋,是学校老校区一栋破旧筒子楼里的一个四人间。墙壁斑驳,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霉味。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到了,看起来家境也都普通,彼此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整理床铺,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
祝楽郇选择了靠门最窄的那张床,默默铺好自己洗得发白的床单,将寥寥几件衣服挂进掉漆的衣柜。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
这一晚,他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听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噪音和室友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所依凭的悬浮感。
这里没有父亲的咒骂,没有母亲的哭泣,没有那条令人窒息的巷子,也没有……那辆总是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色轿车。
一切都崭新而陌生。
他攥紧了薄薄的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原来彻底的离开,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解脱,反而带着一种失重般的恐慌。
第二天,新生报到。校园里人头攒动,充满了朝气和对未来的憧憬。祝楽郇穿着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旧衬衫,办理着各种繁琐的手续。他沉默而高效,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奖学金的手续需要单独去行政楼办理。他找到那间办公室,敲门进去。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严谨而利落。她接过祝楽郇的材料,仔细地翻阅着。
“祝楽郇?”女老师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审视,却又比其他人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缓和,“材料很齐全。奖学金会按月打到你的卡上。如果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可以及时跟系里或者我们办公室反映。”
“谢谢老师。暂时没有。”祝楽郇低声回答,避开了对方的打量。
女老师点了点头,在电脑上操作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认识肆煜?”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祝楽郇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瞬间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女老师,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下意识的警惕。
女老师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失态,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继续看着电脑屏幕,语气平淡地补充道:“他之前特意给基金会这边打过招呼,让我们多关注一下你的情况。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原来如此。
原来那笔丰厚的、足以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奖学金,背后还有这样的手脚。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再次涌上祝楽郇的喉咙。原来他拼命想要逃离的,想要斩断的,从来都没有真正放过他。那个人,即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依旧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安排”着他的人生。
“不认识。”祝楽郇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您可能弄错了。”
女老师操作电脑的手指顿了一下,终于抬起眼,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但祝楽郇已经垂下了眼睫,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女老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将办好的材料递还给他:“好了。以后每个月记得按时查收。”
“谢谢老师。”祝楽郇接过材料,几乎是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跳得又快又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在他以为终于彻底摆脱的时候,又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他所以为的“靠自己”,原来依旧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一种无力感和巨大的愤怒交织着,几乎要将他吞噬。
接下来的日子,祝楽郇将自己完全埋入了大学繁忙的学业和生活中。他比高中时更加拼命,除了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直到深夜才回到那个简陋的宿舍。他拒绝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也婉拒了室友偶尔一起吃饭的邀请。
他像一只受伤的蚌,用坚硬的壳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试图用绝对的忙碌和孤绝,来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羞辱感,和……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刺痛。
他再也没有去打听过任何关于肆煜的消息。那个名字,连同那个冰冷的、光鲜的世界,被他强行封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仿佛从未存在过。
偶尔,在图书馆熬夜到凌晨,抬起头看着窗外陌生城市的灯火时;或者是在食堂吃着最便宜的饭菜,听着周围同学讨论着某个他从未听过的奢侈品牌时……那种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感会再次清晰地浮现。
但他不再感到恐慌,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接受着。这就是他的路,他选的路,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北方的秋天来得早,梧桐树叶很快染上金黄,然后凋零。冬天紧接着来临,下了几场大雪,校园里银装素裹。
祝楽郇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他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拿到了最高等级的奖学金。他甚至在学长介绍下,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家教兼职,生活不再像最初那样捉襟见肘。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个名字,那个影子,似乎也真的随着时间和距离,渐渐变得模糊。
直到元旦前夕。
宿舍里另外两个本地的室友都回家过节了,只剩下他和一个同样家境不好的男生。晚上,那个男生也被老乡叫去聚餐,宿舍里只剩下祝楽郇一个人。
他乐得清静,正准备去自习室看书,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是祝楽郇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你好,我是‘启明’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我们基金会长期资助优秀贫困生,了解到你的情况,认为你非常符合我们的资助标准。不知道你明天下午是否有空,来基金会办公室面谈一下?地址我稍后短信发给你。”
祝楽郇愣住了。“启明”基金会?他从未听说过。而且他的奖学金已经足够覆盖开销……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谢谢,但是我不……”
“资助金额相当丰厚,而且包括海外交换项目的支持。”对方温和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是简单面谈,了解一下情况而已。机会很难得,希望你不要错过。”
海外交换……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祝楽郇沉寂的心湖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激起了一丝微澜。那是他从未敢想过的领域。
鬼使神差地,他听到自己回答:“……好的。请问具体时间是?”
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心里充满了疑虑和一种莫名的不安。这一切,太突然了。
第二天下午,按照短信地址,他找到了一栋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写字楼。“启明基金会”的牌子在光洁的大理石墙上显得格外气派。
前台小姐训练有素地将他引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会客室,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
一个穿着得体西装、自称姓李的男人接待了他,态度热情而专业。他详细询问了祝楽郇的学习情况、未来规划,并对他的成绩表示高度赞赏。整个过程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面谈接近尾声。
李经理拿出一份厚厚的资助协议草案,递给祝楽郇:“这是初步的协议,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没问题,我们可以尽快安排签约。基金会这边,也会由我们的理事,亲自跟你 final confirm(最终确认)一下。”
祝楽郇接过协议,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纸张。条款优厚得令人咋舌,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贫困生资助的范畴。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李经理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理事先生,您来了。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非常优秀的祝楽郇同学。”
祝楽郇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然后猛地被拉长,扭曲。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站在门口。
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里面是熨帖的西装,没打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情绪地,落在他的身上。
是肆煜。
祝楽郇手里的协议“啪”地一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留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感。
怎么会是他?!
“启明”基金会……理事?
所以这一切……从头到尾……又是他?!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像无数条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肆煜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从他失态的脸上扫过,落在地毯那份协议上,然后淡淡地看向李经理:“看来,祝同学对协议还有些疑问?”
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淡漠。听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真的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公事。
李经理连忙弯腰捡起协议,有些尴尬地笑道:“可能……可能条款还需要再给祝同学详细解释一下……”
“不必了。”
祝楽郇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脸色惨白得像纸,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
他直视着肆煜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冰冷的决绝和清晰的恨意:
“谢谢。我不需要。”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这间豪华的、令人窒息的会客室!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一楼的按钮。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失措、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电梯门一开,他就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了这栋金碧辉煌的写字楼,一头扎进外面寒冷而喧嚣的城市街道中。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滚烫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种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的、灭顶的冰冷和绝望。
他以为他逃开了。原来,他一直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像个可笑的白痴。
而在那间顶层会客室里。
肆煜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祝楽郇消失的门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垂在身侧、掩在大衣袖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李经理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理事……这……您看……”
肆煜缓缓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地毯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方才仓皇逃离的痕迹。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
“把协议销毁。”他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以后,不要再打扰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会客室。挺拔冷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像一场精心策划却又突兀落幕的戏剧。
只留下满地冰冷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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