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阁,观星台。
九盏青铜古灯悬于八角,幽光映照着琉璃地面与穹顶紊乱的星轨。九大宗门的掌权者再次齐聚,气氛相较于往日的勾心斗角,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亢奋,却也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分歧。
“星晦长老,天象所示,果真无误?天道大人……当真即将彻底苏醒?” 焚天阁主萧月泠率先开口,暗红纱衣下的手指因激动微微蜷缩,语气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期盼,“两百年前,天道大人诛灭谢溟衡那魔头,还三界清明,此恩此德,我焚天阁从未敢忘!如今大人归来,实乃天佑正道!”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位对天道充满感激、对弑天者深恶痛绝的宗主。萧月泠在两百年前天罚之时也算是被谢溟衡阴阳差错的救过,其特殊的体质也招的谢溟衡侧目。她知道谢溟衡与天道大人沈疏羽不对付,天罚之后则苦苦修炼成为焚天阁阁主。萧月泠知道谢溟衡一定会回来,即便谢溟衡对她或许只是利用,她也愿意。
玄霜谷主柳凝香轻抚袖中药囊,语气温婉附和:“正是。天道大人执掌法则,维系秩序。我等自当竭诚迎奉。” 她身后的寒霁面无表情,腰间一枚墨玉药瓶无声旋转。
浮玉山主玉临风指尖拂过琴弦,流泻出安宁音符,温声道:“天道归来,邪佞自消。往日阴霾,终将散去。” 落霞渊主墨倾、无妄岛主潮生等人亦纷纷点头称是,言辞间皆是对天道归来的拥护与对谢溟衡的痛斥。谢溟衡血洗宗门的惨痛记忆,是大多数宗门无法释怀的噩梦。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让热烈的气氛微微一滞。
“谢溟衡之事,因果纠缠,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众人目光转向说话之人——流霜剑阁主江见雪。她依旧一袭霜纹白袍,神色清冷,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江阁主此言何意?” 血河殿主斩苍眉头紧锁,声如洪钟,“那魔头屠我宗门,戮我弟子,难道还有冤屈不成?!” 他心口处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
江见雪并未退缩,声音平稳:“我并非说他无辜。血债是真,九宗泣血亦是真。但诸位可曾想过,当年之事,爆发得过于突兀,进程也过于惨烈诡异?谢溟衡虽强,何以能一夕之间连破九宗山门?其间似乎总有股无形之力在推波助澜,加速着毁灭。”
她微微侧首,身后的首席弟子云臆上前半步,神色冷静地补充道:“师尊与弟子近年暗中查访,发现当年几处战场残留的灵力波动异常,并非纯是弑天剑煞与各宗功法所致,倒像是……某种古老邪阵的痕迹,意在汲取庞大的死亡与怨念。且各宗受损程度与防御强弱并不完全相符,仿佛被刻意引导针对。”
云臆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细微涟漪。几位宗主面露沉思,柳凝香蹙起秀眉,玉临风抚琴的手也停了下来。
萧月泠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云师侄的意思是,除了谢溟衡,还有幕后黑手?这……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并非定论,只是疑点。” 江见雪淡淡道,“或许谢溟衡是主谋,或许他也是棋子,或许另有隐情。真相未明之前,流霜剑阁保留看法。我等敬迎天道,是因天道乃秩序本源,而非仅仅因其诛杀了谢溟衡。”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迎接天道与仇恨谢溟衡这两件事做了切割,显得更为客观,也为自己留有余地。
星晦长老在阴影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的杂音如同风箱破漏。他没想到江见雪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那邪阵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那是他为在天罚中苟活留下的,至于更多的......他不敢再想,那是他不愿再面对的过往。他嘶哑地打断:“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如今天道归来乃大喜之事,当齐心迎奉,追查旧案若惊扰了天道,岂非本末倒置?”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团结迎奉天道”的安全区。
颜清昼玄衣玉冠,静静立于卦盘旁,此时才缓缓开口:“星晦长老所言,亦有理。迎奉天道乃当前第一要务。” 他先肯定了星晦,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江见雪,“然,江阁主所疑,亦非空穴来风。天道重临,秩序重塑,往昔悬案若能得以澄清,于天道威严、于九宗安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事,可容后细查。”
他轻描淡写,既安抚了星晦,又认可了江见雪的怀疑,还将“调查”纳入了“天道秩序”的框架内,显得公允而深谋远虑。
场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原本一致的“颂天斥谢”基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大多数人仍对谢溟衡抱有极大恶感,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萧月泠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得不附和:“颜阁主思虑周全。” 她必须忍耐。
江见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九宗高层心中埋下怀疑的引子,并为流霜剑阁日后可能的态度转变铺垫。她与云臆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们并非同情谢溟衡,只是追求真相,并且,她们隐约觉得,那位即将归来的天道大人,或许也与这真相有着莫大关联。
“既然天道归来之事已确认,”颜清昼掌控着节奏,将议题引回,“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恭迎……”
讨论继续,但已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疑云。
星晦缩在角落,只觉得那青铜古灯的光线无比刺眼。江见雪的怀疑,颜清昼的顺势而为,都让他如坐针毡。他仿佛看到那精心编织了两百年的罗网,正在被一点点挑开线头。
两日后,千里之外,往生庙。
沈疏羽站在桃树下,指尖轻触一朵将绽的桃花。
金粉自他指间流淌,花瓣便在他掌心舒展,花蕊间浮起细碎的光点,如星子坠入凡尘。他微微蹙眉,试着将这点微光凝成一道天规——可金光刚聚成形,便如流沙般散落。
“还是不行……”
他垂下手,眉心的金纹隐隐发烫。两百年的沉眠,神力如干涸的河床,只余浅薄的细流。可就在他闭目调息时,桃树忽地簌簌摇动,花瓣纷扬如雪,落了他满肩。眉心处的金纹灼烧般刺痛。他下意识抬手结印,却发现往日信手拈来的天道诀竟凝滞不前。
"神力恢复得比想象中慢呢。"
颜烬的声音从庙柱后传来。她今日换了身鹅黄襦裙,发间银铃随步伐轻响,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唯有指尖那枚细长的银针,在漏进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疏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金粉在掌心流转,却只凝聚成微弱的光点,还未触及残破的墙面便消散无踪。
"别白费力气了。"颜烬突然贴近,银针抵住他手腕脉络,"您现在的神力,连我的'锁灵针'都冲不破。"
针尖刺入的瞬间,一滴琥珀色的液体被抽出——那是被稀释了千百倍的神血。沈疏羽瞳孔骤缩,两百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涌现:
九道金链从不同方位刺穿他的身体。最痛的不是锁链入骨的瞬间,而是听见云端传来九宗掌门的冷笑:"天道?不过是我等掌中之物。"
沈疏羽倚在桃树下,脸色微微发白,不过他很快用灵力压下不适,反而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花瓣,金粉在瓣尖流转,映得他眉眼如画。颜烬正坐在枝头晃着腿,银铃随动作轻响,扰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远。
“你整日这般闲逛,”他抬眸,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戏谑,“颜清昼竟也不管你?”
颜烬“啧”了一声,反手掷下一枚青桃,被他两指稳稳夹住。
“我哥?”她挑眉,笑得狡黠,“他若真管得了我,青冥阁的卦盘早该裂第三回了。”
沈疏羽低笑,掌心金粉忽地一荡,那枚青桃便在她眼前凭空消失,又倏然出现在她发间,恰卡在银铃旁,摇摇欲坠。
“看来……”他轻声道,“本君比他管用些。”
“唉?天道大人,你……”
庙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颜烬眼神一凛,银铃无声飞向檐角。沈疏羽却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他指尖轻点地面,一圈金纹如水波荡开。
"是只山雀。"沈疏羽淡淡道。
话音未落,停在窗棂上的灰羽山雀突然羽色转金,体型暴涨数倍,化作一只神骏的金雕。它锐利的目光扫过庙内,最终落在沈疏羽肩头,轻轻啄了啄他的发丝。
颜烬挑眉:"看来天地万物,还是认旧主的。"
沈疏羽却没有回应。他正凝视着自己手臂上浮现的淡金色纹路——那不是神纹,而是枷锁留下的伤痕。每恢复一分灵力,这些伤痕就愈发清晰。
"您知道这往生庙中藏着什么吗?"
颜烬突然掀开庙内青砖。尘土飞扬间,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沟壑——那是以神血绘制的禁锢大阵。阵眼处插着九枚铜钱,正是星晦平日占卜所用。
"这里..."她指尖银针突然暴起,直刺沈疏羽后颈,"是禁锢神明之地!"
针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沈疏羽瞳孔泛起琉璃色。虚化的天规文字在他周身浮现,银针熔成金水。气浪将颜烬掀飞,她却笑得欢畅:"果然,您只有在濒危时才能调用真正神力!"
沈疏羽按住眉心灼热的金纹。破碎的记忆中,一个黑发高束的身影逐渐清晰——那人持剑劈开天幕,剑锋斩落的不是他的头颅,而是身后操控的金链。
"谢...溟衡..."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往生庙剧烈震颤。庙柱上一道陈年剑痕突然迸发赤光,与他体内枷锁产生共鸣。沈疏羽惊愕地发现,这道剑气竟能中和九宗的禁锢!
子夜时分,九宗死士包围了往生庙。
为首者高举"天律金印",厉声喝道:"奉九曜之命,请天道大人回宫!"
沈疏羽踏着月光走出庙门。他每走一步,足下便有金莲绽放又凋零。当死士催动金印时,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反噬——金印炸裂成粉,持印者瞬间苍老腐朽。
其余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本命法宝正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那些刻在法器最深处的认主铭文,此刻正疯狂响应着真正的主人。
"告诉九宗。"沈疏羽的声音很轻,却让方圆百里的飞鸟惊起,"本君回来了。"
青冥阁观星台上,九盏青铜古灯同时熄灭。
星晦长老手中的铜钱锁链寸寸断裂。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触碰到弑天剑气了..."
颜清昼望着西方骤亮的星象,白玉卦盘"咔嚓"碎成两半。卦象显示的血色谶言,此刻清晰得刺目:
“金枷碎,弑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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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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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枷碎,弑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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