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场雨,空气很潮湿,伴着夜风,吹到人身上还有些冷意。
树叶在哗啦作响,有道影子在林间走到,脚步很急,但又刻意压轻,使路过的人压根没瞧见这旁边有人穿过。不过他的目的倒不在于暗害他人,而是偷摸着路进了白楼。
白楼里亮着灯,风信这个时候正在桌上写信,豆粒大小的烛苗晃了晃,兴许是他太过专注,一直低头写着,任由那黑影从窗台翻进来,偷摸着进了里间。
“赵仁?”
黑影一愣,下意识想跑,但风信直接站到了他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赵仁支支吾吾道:“风信大人,你这是?”
“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干什么呢?”风信抱胸呵斥道:“半天又溜哪去了?”
“你也知道,我们灵虚派虽说不比以前,但我好歹也算他们半个师兄,我去看看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赵仁说着,戳了戳袖口,似乎把东西往里面推了推。
“我们大人愿意留你也不是闹着玩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可记得,是你自己求着我们大人收留你的。”风信觑着眼睛把他打量了打量。
见他衣服也湿了半边,脸色却红光满面的,一点都瞧不出心虚的感觉,心道这人真是死心不改。
赵仁心里泛起了不爽,什么叫他求着尉迟景收留的,要不是他父亲赵添为他所害,这种半点油水都捞不着的破差事他可不想干。倒是没想到尉迟景也不如传闻中那般有双火眼金睛,他都打着这么明晃晃的算盘,尉迟景还跟个瞎子似的,还真是徒有其名。
不过他这计划还没成功不能那么急,不能急着撕破脸。
“是是是。”赵仁低下脸,一连说了好几个是。
看他没什么话讲,态度也还算诚恳,重要的是目的也达到了,风信这才移开身子让他走。
赵仁沉浸在没被发现的喜悦之中进了屋子里头睡觉,风信则继续走到桌子边坐下,摊开刚才写到一半的信,蘸饱墨水,神情认真地又添了些字句。
正聚精会神地写着,新收的小厮走了进来。
“风信,大人叫你去厅里议事,顺便把……东西带上。”这小厮估计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说得很含糊,也不知道风信能不能听懂,一直在风信旁边站着,看他许久未答话,有些好奇他在写什么东西,便大胆地把脑袋往前探了探。
一双眼睛冷冷地瞥了过来,信被风信直接盖住。
年纪不大的小厮是刚来的,又在一众随从里打听,知道这个风信是个好说话的主。但是刚才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偷偷瞄了几个字眼,小厮竟然看到什么“倾心”之类的话,分明是和姑娘说的话,被他看了去。
而且他自来这里干事就没见过他这副神色,小厮被吓得慌了神,扑通地就跪了下来,“风信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小的这双眼睛随大人挖了去,小的也不要了。还请大人饶了小的性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靠小的过活,小的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大人。”
头顶上的许久没发出半点动静,小厮更觉害怕,生怕自己又要回到那魔窟。
“你叫什么名字?”风信挪开手,看到被洇成一片黑乎乎的墨迹,复又拿了张纸重新誊抄了起来。不过他这一抄,花费了许久时间,久到他都忘了地上还有给人在跪着。
“我本姓赵,但是大人让我改了别的名字,让我叫苏恒。”地上的人说道。
风信提笔的手一顿,让他站起来,又偏头看了他几眼,这才发现他的眉眼和赵仁的竟有几分相似。心下存疑,赶忙把信重新抄好,晾干后整整齐齐地塞进了信封,又把信封贴身放着,这才又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你恰才说大人让我去议事?所为何事?”
还以为他是个能知道底细的,却出乎了风信意料,竟然是半点都不知。
“小的不知。”他摇头。
风信默了默,起身朝大厅走去。
大厅内这会没有缭绕昔日的熏香,窗户大开着,有冷风灌进来,把靠着椅子上的少年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窗边的少年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卷,兴许是神情过于专注,纵使夜里温度不高,身上穿着的也是不耐寒的薄锦衣,视线也没移开过一刻。
反而是慵懒的,散淡的,就好像一切都视若浮云,什么都不再重要。
身上的朱红素面锦衣却越发把他的眉眼衬得精致,这就让这份散淡染上了些许倨傲。
有人走了进来,他动也未动,“风信,你做事的速度越来越值得考验考验了。”
风信走至他身边,抱拳跪下,“大人恕罪。”
“去准备些麻衣粗布和斗笠来。”尉迟景放下书,瞥了他一眼。
风信不解,“大人这是?”他还不知道自家大人要去蓬莱岛的事,之前是计划着就此回下界,处理那些暴乱的妖兽来着。毕竟尉迟景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把余以若的信函送给她,既然送到了她的手里,而且她还进了决赛,那么他们自然是要抓紧回去的。
“去蓬莱岛。”
风信脑袋嗡的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大人去那里做什么?难道也是去和他们抢卷轴,我们又不需要那种东西。”不过这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家大人似乎灵力衰弱,正好是需要里面的东西的。
但是和那群小辈修士抢,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去那里怎么随了他们的计谋?”尉迟景站起身,望向远处说道。
风信兀自不解着,只得默默地退了出去。
……
却说这时间正是白驹过隙,眨眼一晃就来到了坐船去蓬莱岛的这天。
岸边已经为围满了人,丝毫不受前几日淘汰少去的人的影响,密密麻麻的,站高点,一眼望过去,一溜子都是白衣修士。前面就是绸缎般的油亮水面,这头就是色彩瑰艳的绿叶繁花。偶尔一瞥还能瞧见一坨明黄的,一上一下的,不知是在飞还是在空中学泅水的皮球。
看起来莫名有些滑稽又可爱的,竟让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船舶已经陆陆续续下了水,大家秩序井然地站在岸边,好些白衣修士都是同门上下齐上阵,站成乌泱泱一堆,都在护送着那个宗门内被选出来为宗门增光添彩的修士。说是这般说,但眼神却只往海岸的那一处瞟,实在是世人对这蓬莱仙岛无所不用其极,大番夸饰,渲染得那是个浪漫飘逸,奥秘无端。
平白增添了车载斗量的求仙问道之士和洋洋洒洒的诗赋文章。
不得不说,一些骈词丽语事实也配得上这番夸耀渲染,蓬莱岛确实是神秘不已。
余以若还没到这岸边,就叫人给唤了过去,塞给她一堆麻衣斗笠让她换上,不一会儿就溜出了视野。余以若左看右看,知道是尉迟景的主意,便不再说什么,规矩地套上麻衣斗笠。青青翠翠的绿衣被这褐色的粗衣麻布一盖,只露出张粉嫩的小脸,水润的脸蛋,但是这斗笠一戴,不晓得的人从远处看去,俨然是个卧溪垂钓的老者。
看起来颇有隐士之风。
大鸟找了好久,都没找见余以若,实在是它只瞄着绿色衣服去看,却没想到余以若穿了个这么不显眼的颜色。
但它最终还是找到了她,凭借的还是她身边尉迟景的坐标定的位。
尉迟景也是和她一样的装扮,也是不想叫人认出来,便换了这身朴素至极的打扮。至于为何没认出余以若,这就不得不说她的身高,愣是有双火眼金睛,也难以在群雄鸡里面找出只兔子来,但是鹤就好找得多。
自然这番说辞大鸟还是有夸大的成分在,同样这番话落到余以若耳朵里,大鸟又免不了几通教训。冷刀子似的目光剜到大鸟身上的时候,大鸟才觉得其实这比余以若轻轻抚摸一下可怕得多得多。
“这会儿,我们这次比试的是到达的速度,最后三名淘汰!”程舟怡已经站在了船上,她的声音带着灵力,大家都听得见。
阮襄站在她旁边,抬起头四处张望着,又时不时同身边的小童确认着什么。
要是有眼尖的就能发现,整日跟在程舟怡身后的那个白衣少年,今儿个却出乎意料得不再,再一偏头却发现那白衣少年和个老翁谈话,着实是让人疑惑。
参加比试的修士别了师兄妹,都走上了那摇摇摆摆的小破船上面。这些修士不说原身家庭就煊赫,祖上不是当官就是从商,再不济也是个承包农田做地主的,头次乘上这么破败的船,初来时那股新鲜劲早就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待所有人都上了船,程舟怡一嗓门令下,那些修士使出浑身解数开启了第一轮比试。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无论他们怎么使劲,怎么用力地划动船桨,脚下的船纹丝不动,就好像粘在了水面上那般。
累得几个壮汉满脸通红,豆粒大的汗珠掉到甲板上,登时氤氲开血色的红。
余以若注意到船夫落在脚下的汗,莫名变成了血色,她走过去蹲下身细细地打量了几遍,倏尔想起什么,又走到了船沿,聚拢手心往水面捞了抔水。水刹那间变成了黑色,紧接着泛起了焦味,密密麻麻的似乎在啃咬她的皮肉。
手立马摊开,水顺着缝隙又流回了海里。
余以若坐的这艘船算不得大,甚至连船都算不上,只能姑且叫个扁扁的舟,距离水面非常近。是以她能非常敏锐地觉察出不同,不知其他人如何,但是尉迟景似乎也发现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余以若把水接起又慌乱地甩掉,懒洋洋地走了过去,捧起她的手,吹了吹。
温热的灵力混合着咸咸的海风一齐把手心的不适带向了远处。
“本来还想编个故事骗骗你的,这么快就发现了。”尉迟景笑道。
“巧了,我也有故事骗你的。”余以若拍拍手,这才注意到这小舟上的那名船夫是昔日拿伞的圆领小厮。她瞅了几眼,咕哝道:“倒是和赵仁有点像,奇怪。”
尉迟景没听到她嘀咕的话,但却看到她似乎对这撑桨的船夫有兴趣,不免提醒道:“这人说起来还和我有一定的缘分,你就别存这个心思了。”
“缘分?”余以若是想不出,什么人会和他有缘分。
“被人揪辫子的缘分。”尉迟景道。
缘分明明是个好词,到了他嘴巴里,好的也能变成坏的,但余以若没理会这个,而是看着浸在船板上的血色汗珠,笑道:“这千千万万年的水生水养,里头究竟有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传说中的生祭,似乎倒也不见得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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