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交往圈,大圈套小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公开的私密的,商业的公益的,不一而足。
很少有人能坚持不参与任何交往,切断所有交往,可能会导致人的枯萎。过多的关系需要处理,也可能会让人烦不胜烦,也许你会想逃。
或许只有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
一进房门,机器人咕噜噜转出来:“欢迎回家!”它围着人转圈,并像蚊子伸出口器般探出喷头,喷起消毒液。
巫冬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小机器人机器人接住她脱下的衣物,播放舒缓音乐。
她随着音乐在房间里扭动起自己的四肢和腰身。巫冬这是一间非常小的开间,两步就扭到了浴室,边洗澡边用脑机网上冲浪。
巫冬的通讯录里,各种联系人化作一个个头像图标整齐在列。
一个海水渐变的头像留言说:“冬子,你有没有收到奇怪的短信?”
“收到了。说让我把东西放回原处。”巫冬回复。
“竟然给你也发了。真是搞笑,既然拿了怎么可能轻易还回去。赎金提都没提,诚意在哪里?”
蓝色头像继续吐出气泡:“对了,听说圆盘城今天发生了一起命案。”
“我知道。”不仅知道,她还是报案人之一呢,巫冬想。
“你需要我协助吗?”
“协助什么?你要协助调查案情了?”
“这是什么话?”紧接着是一条语音:
“人不是你刀的吗?”
巫冬汗毛竖了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成她刀的了?
“我不是潜伏在很多群聊里嘛,今天一上线就发现她们在嘀嘀咕咕,神秘兮兮的,一派暗流涌动。
“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有命案,珍珠大酒店浴室里发现了尸体,调查人员到场后,探测器发现酒店房间里居然有摄像头。
“居然还拍到了凶手的半张脸。视频网站瞬间被封,视频网站的所属者也已经被拘留处罚了。我用技术手段生成了正脸肖像。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简直就是你啊,我的好姐妹。
“所以才问你要不要我协助你亡命天涯去呀。”
这好吗?
巫冬穿上连帽的吸水服,走进卧室躺下。一个人形机器人安静地站在墙角充电,脖子处一线灯带发出柔和的蓝光。
“你把你生成的正脸肖像发我。”巫冬说。
一张截屏在聊天窗口开扇似的加载完成,巫冬的心猛得泵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申蓝能生成肖像,调查局必然也能。
“看样子不是你做的。你比嫦娥还冤。”
“你想说的是另一个娥吧。”巫冬皮笑肉不笑地回复。
“嫦娥难道就不冤吗?”
巫冬的脑机界面将外部聊天窗口切出。
其实不是所有人都会植入脑机,但巫冬愿意尝试。特别是自从身体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以后,她一直在寻找更好的适应方法。
12岁的一个早晨,那时她还在上学。老师抽中同桌背课文,或许是回忆的执念太过强烈,巫冬接收到了来自同桌的“信号”。
很多人是图像记忆,回想时会看到脑海里的扫描件。
她于虚空的脑海底板无端看到了同桌的回忆视角,看到了同桌的课本,课本的书页,逐渐定位到正确的一页,放大了那个段落所在的位置。
但遗憾的是,再不能放大了,清晰度太有限,像加过高斯模糊一般,每一个字都是雾绒绒的毛团,看了半天看不清楚。
起初,她去询问智能体,这是不是某种精神疾病?智能体告诉她这并非正常现象,建议尽快去看医生接受专业诊断,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可是医生说她没病。
反正她遇到的不正常的事情还少吗?
后来她时不时就被动地收到他人的“信号”,通过一些旁敲侧击的验证,她便发现收到的画面并非来源于自己的妄想。
荧幕里一对情侣吵架,一人把另一人拉到厕所强吻,以此堵住对方话头。
彼时荧幕前的监护人四指并拢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女孩从指缝里看到那人挣脱说:“你根本没有试图共情我!”世界上是否存在真正的共情?
你打哈欠我也不由得张开嘴巴,你哭泣我的心也悲伤起来,你笑我也跟着笑。“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里的每一个角落”①,如果人们能同唱一首歌,又怎么不能同感一段情?
如果情感能传递,回忆能传递又有什么难以理解呢。植物能嫁接,器官能移植,念头又怎么不能隔空投送呢?
但很多“信号”带来的是无实际意义的画面,干扰她自身对当下现实的感知,放任下去影响生活。
脑机可以帮助她选择性暂时封闭一些画面。一个小小的晶片,植入式传输器,好比棱镜折射,会将她收到的画面传输到家中的副脑里,以减轻她大脑的负担。
在网络冲浪达人所生成肖像带来的震悚之余,巫冬对着脑机内置的智能体发起查询:“11点左右应该接收到了信号?”
“是的。”机器人沉稳地回答,“现在为您解压播放。”
虚拟的图层覆盖了现实的图层,心跳加快带来一种紧张和焦躁的感觉。巫冬闭上眼,屏住一口气,就这样身临其境沉入她人的识海里。
映入你脑海是半遮半掩的视野,画面的主人被某种半透不透的布料蒙了眼睛,水果味的香气朦胧散发,依稀可见女人的身影。
「调查局里,法医从死者锁骨处取出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贴片,装进物证袋。」
女人的手心伸来覆盖在锁骨处。
“你这里在震。”缥缈空灵的女声好像来自天外,听不出情绪波动。
“你身上有契约贴片?”缥缈的女声问。
「法医在死者体内发现毒素残留,未检测出毒素成分。特殊部位发现少量血液。经检验,残留的血液并非来自死者本人。」
咻的一声,女人凌空挥动什么,“说话啊。”
「调查人员调取贴片遗存的数据显示,晚上10点13分男子与她人发生重大违约行为,触发第三类亲密关系契约破裂提示。」
“还想再刺-激一点吗?”缥缈的女声又问。
没等回复,对方掀开了遮蔽视野的东西,原来是一件男式衬衫,原本它套在你的头上。这样视野清晰多了,床头灯给女人的面庞打上了一层暖光。
巫冬盯着对方眼皮上的银灰色偏光眼影怔住几秒。
此人穿着修身的黑色上衣,布料裹着修长的手臂。她从视野看不到的地方拔出了什么,随手扔远,又从视野看不到的地方拔下一只环状物,再次扔远。嘴角勾起一抹可疑的笑。
转身将一只黑色手提箱提上桌,回身时女人手里握着一支“画笔”,一排极细的针作为“笔芯”像毒蛇吐信般来回伸缩。
女人戴着胶皮手套拍你的肚皮,“多好的皮,一块还没开垦的地,一张有待创作的画纸。”
行为艺术。不打底稿,不做消毒。
细针扎进皮肤,将液体留在表皮下。持续不间断的疼痛使某人身躯不住地微微发抖。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你想要挣扎,但手腕还被锁在一起。汗如雨下,那细密的毒牙给人的疼痛好似绵绵无绝期。
女人举起镜子,给你看自己的肚皮,镜像里是丑陋扭曲的图形,颜色很淡,意味不明。
“你知道吗,是你不洁的想法招来了惩罚——或许不能叫惩罚,而是奖赏。我会送你去没有痛苦的地方,那里清洁干净,你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姓顾的其实也就不洁这一次。签订契约前要体检,备孕要体检,抚育会管理下的体检中心里,机器人恨不得把肠子都掏出来洗干净。
——开玩笑,意思是体检总是很全面。此人在违约之前还是比较清洁卫生的。如果不清洁不卫生,廖根本不可能选中他作为配合对象。
太累了,可能是太累了。肌肉跟被酵母菌收拾过的馒头面包一样绵软松弛。身体和意识宛若嗦过的大舌头冰淇淋,原地要化作液体。真实只是一片断了线的风筝,抓不住,要随风而逝。
就这样看着吧,即使感到了危机,连让鸡皮疙瘩膨胀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呼救了。
翻天覆地。伴随剧烈晃动的视野,皮肤与地板吱吱的摩-擦声,一路仰面用背抵达浴室。如果这是野外草原,你就是被猛兽拨弄的录像机,徒有伪装为土著生物的外表,实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女人拽着脚腕把人拖走了,她脖子上的吊坠因为动作而摇晃,好像电影里催眠师会用的摆荡的怀表,招手说你可以开始忆往昔了。
实则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直到液体喷涌而出,侵染了此间的一切。
花洒里的水飞流而下,料想一定是温热的,但带来的是可怖的寒凉。随着体温一起流淌的,是身临其境的往日时光。
有一个瞬间,你变回九岁的孩童,在初春的水塘边玩耍,冰皮瓦解,你像鱼跳出船板顺着边缘滑进一池臭水里。
臭水可真臭啊,因为是死水。邻居大叔掐着小孩胳肢窝把你提起来的一瞬,你已经十六岁。
十六岁的你骑着自行车在暴雨中穿行,从小路汇入大路的电摩托一转弯把你撞倒,他有罪他是逆行。
曲线古镇郊外的水库边,旁人幸灾乐祸地欧呦欧呦,你的吊钩上挂着一只拖鞋。社团的兄弟为你掌声雷动,转头说你该交会费了。
卷发女人抚摸着肚子,一-张-一-合的嘴巴在说些什么,对了,你的妻子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
如果是个男孩,就可以加入你们社团。当然女孩也很好,不过如果女孩的话,就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了……凡是过往,都是幻象。
你看见女人,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的意味,她就是那个意思,脸上的暧昧变成痴狂,最后的最后,在一个仿佛罩着红色滤镜的视野,漫天血点向上浮动,神色痴狂的女人举刀插下——天啊,你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调查局调取顾承平手机通信记录,没发现任何异常联系人。」
差不多得了。巫冬将画面最小化,变成一个小方片,陈列在电脑的数据库里,和众多的小方片放在一起。
这个顾某人,心理活动还挺丰富,根本就不老实。
介于铁锈和肥皂之间的气味弥漫开来,一滴血珠滴落,巫冬站起身搓出一根纸条塞进鼻子。
习以为常的毛细血管破裂,习以为常的虚与实的界限。镜子里的自己,一双眼睛平静无波。
面上是凝重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明明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想,如冬日雪后的空茫。但有火悄悄烧,蒸腾着扭曲着视觉,巫冬在忧心忡忡。
①《同一首歌》歌词。
太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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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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