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声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府时,正是日暮时分。
匆忙进了内院,便看见揽月和移星站在廊下,移星头发散乱衣裙沾尘,顾不得收拾自己,一味地擦着眼泪哭道:“都是我没用,没保护好小姐。”
揽月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眼睛也红红的,声音哽咽地说:“怪不得你。你别这样了,现在最难受的人是小姐。”
看见裴颂声走过来,两个人齐声问安。裴颂声问:“她呢?”
揽月看向紧闭的房门,神色黯然,“小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谁也不让进,身上有伤也不肯涂药。”
裴颂声瞳孔颤了颤,看向揽月手中放着药瓶的托盘,低声说:“给我吧。”
他接过托盘,推门进了屋。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他往里走,看见了床上那一团小鼓包,还在一颤一颤的,压抑的啜泣声隔着被子模糊地传出来,让他的心像被尖刀狠狠刺过一样疼。
他快步走过去,将托盘搁在桌上,坐到床边抓住被子一角欲掀开。程雅音察觉他的动作,却将被子捂得更紧,往床里侧躲。
“阿筝,你这样会把自己闷坏的。”裴颂声心疼不已,“让我看看你。”
程雅音还是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哭声越发凄婉。裴颂声心急如焚,一狠心不顾她抗拒的力道,将被子大力掀开。
程雅音被他从被子里剥出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发丝被汗水和泪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面颊上。脸被闷得通红,即便如此,脸上那些交错的指痕依旧触目惊心,看得裴颂声心如刀绞。
在裴颂声的注视之下,程雅音眼泪流得越发汹涌,难堪地别过头,一边往被子里藏一边说:“你别看,快出去。”她现在太狼狈了,不想让他瞧见。
裴颂声却不让她如愿,不仅把被子推远,还抓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程雅音扭着胳膊要躲,被不小心碰到伤处,痛得吸了一口气。裴颂声连忙慌张地放开她,于是她又要反身去抓被子。他无法,只好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程雅音的脸被迫贴着他的胸口,起先还使劲挣扎,后来便挣不动了,揪着他胸口的衣服,把脸埋进去哀切地痛哭。
裴颂声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温热的泪水很快湿透了他的几重衣衫,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泡在了她咸涩的泪水里,又酸又痛。
程雅音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这一日的委屈、羞耻、彷徨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末了止了哭声,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说:“我今天……好丢脸,被当众痛打,而且、而且他们都知道我就是松翎君了,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全城,所有人都会把我当笑柄……”
“不会的,你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只是写你想写的东西,没有人能因此笑话你。”裴颂声强忍心中酸软,温声安慰。
“可是你没看见他们看我的眼神,知道我是松翎君之后,他们就好像把我当成什么污秽之物一样。”想到这里,程雅音哭腔又重了些。
“那不过是浅俗之人的目光,不必在意。阿筝,不要再想这些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和你一起面对,但是现在我们先给脸上的伤上药好不好,不然你会一直疼。”
被他一安慰,程雅音感觉好受了许多,点点头。
裴颂声取来桌上的小药罐,动作轻柔地拨开程雅音脸上的发丝,挑起一点乳白的药膏在掌心捂热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脸上。
药膏一碰上脸颊的肿处,程雅音就疼得瑟缩了一下。裴颂声的心都跟着颤了颤,蹙起眉头,动作放得更轻,简直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越是温柔,程雅音不知为何就越是委屈,掀起眼睫看着他,凝着泪问:“我现在很丑是不是?”
“不丑。”裴颂声认认真真道,“阿筝怎样都好看。”
程雅音鼻腔一阵酸楚,怕他担心,忍着一直等到他涂完脸上的伤。
“身上的伤,我让揽月她们给你上药好不好?”涂完药,裴颂声轻声问。
程雅音点头。等身上的伤也被细致地上过药,裴颂声吩咐厨房做的粥也好了,里面放了些安神的药材,程雅音喝完不久便睡着了。
裴颂声一直在床边守着,直到她呼吸均匀起来,才慢慢走出房间,房门被轻轻合上之后,他脸上所有的温柔耐心瞬间退尽,寒声闻:“那愚妇何在?”
简烛亦一脸严肃:“她当街伤人,已被关进了京兆府大牢。”
裴颂声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顶着月色迈步出门。
京兆府大牢。
夏周氏当街伤人,伤的还是朝官的内眷,一进牢狱就不由分说挨了一顿鞭子,打得皮开肉绽,什么嚣张气焰也不敢有了。
她此刻躺在牢房内的干草上,痛得不住呻/吟。便是再愚钝的人,也知道自己闹了场误会,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内心惶恐不安,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走出这个牢房。
牢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夏周氏吓得浑身一颤,见是一个一身官服的男子,赶忙忍痛爬起来扑到他面前跪下,不住地磕头求饶。
磕头时偷眼打量了一眼,心里又是一惊,好一个俊逸的男子,就是面色冷得吓人,看来他就是狱卒们口中说的“中丞大人”。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自己竟误以为他的妻子与自家男人有染,简直猪油蒙了心。
夏周氏心中更是骇然,头也不磕了,跪在地上噼啪抽起自己巴掌来,一边抽一边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冒犯的是您的夫人,是小的愚鲁受人挑唆,这才犯下罪行,求大人饶我一命!”
裴颂声冷眼看着,直到她把自己的脸颊扇得红肿不堪,嘴角流出血来,才出声打断:“你刚刚说受人挑唆,是谁挑唆的你?”
夏周氏嘴里含着血,口齿不清地说:“我也不认识他们,只是上街买菜的时候听到有几个人议论,说总看见织金书坊的掌柜和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不清不楚的,二人每常相会,都要摒退下人伙计,在静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们说得煞有介事的,我性子又急躁,没想着多打听几句就急慌慌去捉奸了,真没想到那位夫人身份如此贵重,要是早知道得话,我就是把自己舌头割了也不敢那样污人清白啊……”
夏周氏说着,又是惶恐又是委屈,呜呜地哭起来。裴颂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想她已被折腾成了这幅样子,谅有什么话都吐露干净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转身离开。
离开府衙前,他叮嘱看守的狱卒:“看好她,明日会有大理寺的人过来审问,除此之外不许任何人探视。”
狱卒一听涉及大理寺,便知事态严重,郑重地应了。
*
虽然裴颂声能为程雅音严惩伤害她的人,但挡不住这日发生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飞遍全城。
程雅音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一早起来便觉得头昏脑涨。照镜子发现脸上的肿倒是消了大半,就是面容太过憔悴,瞧着像病了似的。
她记得睡前裴颂声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醒来却不见他人,府里也没找见他,便问了两个丫鬟。
她们说昨晚她睡着以后裴颂声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在她床边坐了一夜,一大早就又出去了,看着很忙碌的样子。
裴颂声当然有他的事情要忙,又不是整日围着她转。程雅音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却还是闷闷不乐的。她虽然不出门,但也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盛京街头巷议的都会是她身份暴露一事,许多事情压在心头,她一整日书看不进去,饭也吃不下。
直到有下人来报,说程府派人上门请她回去一趟。
两个丫鬟一听这话,不约而同地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程雅音的表情倒无甚变化,起身让她们替她梳妆。
去程府的路上经过一处热闹的街市,程雅音原本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外面一些“松翎君”、“女子”、“不知羞耻”之类的话顺着被风吹开的帘子飘进耳朵。她眼睛未睁,眼皮却细微地颤动了一下,揽月和移星连忙压实帘子,讨论起了晚上的吃食,用交谈声盖住了外面的议论。
到了程府,程雅音下车,陈伯正在府门前候着,一见他脸色,她便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好过。
虽早有预料,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陈伯将程雅音领进门,面色忐忑地说:“老爷在祠堂等您。”
程雅音心一跳。祠堂是家中重地,大哥小时候性情顽劣,闯了祸事,父亲便会让他在祠堂受家法。
到了祠堂前一看,阵势果真不一般,连二哥程其顾都被从宫里叫回来了,立在一边神色凝重。父亲背着手面对着祖先灵位,连背影都透着一股肃然。
程雅音忐忑地上前见礼:“父亲,二哥。”
程其顾勉强对她笑了一下,父亲却转过身来,冷峻地看着她:“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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