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安王孟瑜脚踏紫金靴,头戴白玉冠,整个人丰神如美玉,迈着大步踏进了账内。
程雅音和裴颂声连忙敛衽向他行礼,被他虚扶一把,道:“二位不必多礼。是小王来迟,让你们受了不小的惊吓。”
裴颂声摇头:“王爷太谦虚了,若非殿下及时赶到,我夫妇二人恐怕要遭贼人毒手了。”
“裴大人是国之肱骨,能救下你是小王之幸。”孟瑜说道,“只可惜我此次带的人手不够,没能生擒贼人。你们放心,方才我已向父皇禀告此事,且自请亲自追查贼党,一定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夫妇二人再次郑重向孟瑜道谢。孟瑜道:“对了,方才我赶到时,那贼人已预备向你们动手,不知二位可有受伤?”
程雅音与裴颂声对视一眼,上前道:“不瞒王爷,妾身方才被贼人追逐时不慎摔伤了腕子,眼下灼痛得很。可惜我们的马车被贼人砍坏了,不知可否有劳王爷借我们车马,好让我们回城请医?”
她说着隔着袖子捂着自己的手腕,秀眉微蹙,做出忍痛的样子。
孟瑜一听说她受了伤,立刻紧张起来,说道:“摔伤可大可小,万一伤了筋骨可马虎不得。围场里有太医随行,夫人何必舍近求远,我去把太医唤来便是。”
程雅音:“怎敢劳动太医,这于礼不合。”
“有什么不合的。”孟瑜抬起自己的右臂转了转,故作烦恼道,“夫人倒提醒我了,方才与贼人搏斗时,我似乎也扭伤了胳膊,是该找太医来营帐里替我瞧瞧。”
说完,他人已掀开帐帘,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程雅音有些讶然。她早想到已这位王爷侠义的为人,知道她受伤,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定会为她寻来汪太医。但她方才假装受伤,瞧他的样子,竟是真的着急了,这倒让她有些愧疚。
这才第一次见到津安王,她已被他的为人折服,不禁说道:“这位王爷一点架子也没有,可真是个好人。”
裴颂声点头,道:“津安王确实比别的皇室子弟为人更随和,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吧。”
程雅音好奇地问:“什么身世?”
“大约十五年前,皇宫里闹过一场疫病,当时感染身亡的宫人无数,连陛下都不慎染病,危在旦夕。是津安王的母妃淑贵妃衣不解带地照顾陛下,才让陛下渐渐好转。但是等陛下病愈后,淑贵妃却染病倒下了,且因为此前照顾陛下太过劳累,亏空了身子,很快就仙逝了。”
程雅音第一次听闻宫里的这桩往事,惊讶地怔住了。
裴颂声继续说:“那时王爷尚不满十岁,一朝失母。陛下当时悲痛不已,既感念他母妃侍君之忠心,又怜他年幼丧母,因此对这个儿子荣宠无双,各种金玉赏赐自不必说,甚至在他刚成年时就封了王,连他不喜朝堂也纵着他,任他四处游山玩水,做个富贵闲王。或许正是因为他一向远离朝堂纷争,身上才没有那种权势逼人的气魄吧。”
恐怕还有一个原因,程雅音心想。也许因为他自小没有母亲,在他的心里,一定有一份权势荣宠都弥补不了的脆弱,所以他对别人的苦痛能天然就有一分怜悯之心。
没等一会儿,津安王就带着汪太医回来了。在别人的地界议论他的往事,程雅音见了他,还有几分心虚。
因名义上是给女眷看伤,孟瑜不便旁观,便退出去将营帐留给三人。这倒方便了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汪太医给裴颂声把过脉,神情虽凝重,却并不意外,叹了口气说:“完全去除断肠草的毒性,果然还是不行啊。”
“不行是什么意思?”程雅音急道,“是解药完全不起作用,还是说他会越来越糟?”
相比之下,裴颂声反而冷静许多,仿佛中毒的不是他似的,还拍了拍程雅音的手,安抚她冷静下来。
汪太医说:“倒不至于越来愈糟,依照裴大人的症状来看,这段时间他应该会忽好忽差,一会清醒一会又糊涂,毒性的反复会较之前更为频繁。”
那裴颂声该多难受啊。程雅音问:“没有解决的办法吗?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不能重新做出一颗解药呢?”
“也只能如此了。幸亏我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只用了一半的断肠草入药,剩下的,还能再制一颗。“汪太医皱眉,面色严肃起来,“但我必须提醒二位,为了成功克制离魂散,这一次我必须要保留断肠草的毒性,这是凶险之举,虽能成功解了裴大人体内的离魂散之毒,但他同时也会身中断肠草之毒。倘若不能及时引出他体内的毒性,他必死无疑。”
最后几个字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在程雅音头顶,她又想起那个死于断肠草之毒的刺客的惨状,不禁狠狠打了个寒战。
汪太医问:“如何,要赌一把吗?”
这话他是看着程雅音问的,显然已经默认裴颂声的事情全由她做主。程雅音却不似先前一般快言快语,她默默咬着嘴唇,纠结不已。
事关裴颂声的生死大事,她不能轻率地做决定,可是除了冒一回险,没有能解离魂散之毒的办法,眼下这情况,裴颂声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犹豫的时间了。
但若因为今日她的决定而让裴颂声丢了性命……程雅音心里一阵绞痛,嘴唇都不自觉发白。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裴颂声却平静地说道:“就按汪太医说的办吧。”
程雅音惊讶地看着他,急切地说:“可是,万一没能成功解了断肠草之毒,你就……”那个字眼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裴颂声淡淡一笑:“若真如此,那也是因为上天不愿垂怜于我。选择是我自己做下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自己担着。”
程雅音咬住嘴唇,如鲠在喉,眼眶一阵阵酸涩。
“干嘛这么哭丧着脸,难道你真觉得我会这么不走运?”裴颂声下意识向她伸手,似乎想捏捏她的脸,但中途顿住,改而落在她的头上,顺着她如云的鬓发轻轻抚摸几下,眸色渐深,“我觉得,我的运气还挺好的。”
“哪有运气好的人会遭遇这种事。”程雅音嘟囔一句。
裴颂声浅笑了一下,转而看向一脸看好戏的汪太医,“就算不信我的运气,也该相信汪太医。他既然提出以毒攻毒的办法,必然是有把握能成功的。”
汪太医讪道:“你小子这没意思。”
程雅音瞪大眼睛,原来是逗他们的吗?她一口气刚要放下里,又听他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乐观,断肠草之毒太过凶险,我自然会在解药中加入克制毒性、延缓毒发的药草,但最后成效如何,我的确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你最后命运如何,还是得看老天肯不肯眷顾你。”
裴颂声:“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至于上天的眷顾——”他看向萎靡地垂着头的程雅音,“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
汪太医说,新的解药大约半月便能制成。
商议好解毒之事,程雅音与裴颂声便要离开西陵山。于礼,二人本应该去找津安王道谢顺便辞别,但听营帐门口守门的侍卫说,王爷去了围场与众皇子比试狩猎,临走前嘱咐过底下人备好车马,让裴颂声夫妇不必等他,自行回去便好。
程雅音和裴颂声出了营帐,便看见了津安王为他们准备的马车,马车旁还站着简烛及一应裴府带出来的下人,他们都在与山匪的搏斗中受了伤,但万幸都不严重,且已被津安王安排人包扎处理过。
程雅音没想到津安王连这群下人都顾及到了。不仅如此,未免再出意外,回城的路上,他还安排了一队士兵一路相送。做事之周全,又让程雅音感叹不已。
但裴颂声的情况却不太好。
之前汪太医说他会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程雅音还不知究竟是何情状。她只知裴颂声自上了马车,便面露疲惫,显然方才与汪太医的一番交谈都是在强打精神,现在他靠着车壁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似乎在抵御着某种不适。
程雅音担忧地朝他坐近了些,说道:“你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吧,等到家了我叫你。”
裴颂声显然是不舒服极了,似乎连支撑的力气也没有,顺从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不一会呼吸就轻匀起来。
即便在睡梦中,裴颂声的眉心也是微微蹙着的。程雅音明白,虽然他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模样,但面对生死抉择,哪怕是圣人,内心也免不了惶惑。
他怎会不惶恐,不犹豫。但正是多事之秋,他既不能让挚友独自面对险恶的凶手,也不能让她为他的安危而煎熬,所以选择自己站出来,承担一切。
程雅音什么都明白,却也什么都做不了。她一阵揪心,只能伸手轻柔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微微抬高肩膀,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裴颂声一直睡到路途终末,再次醒来时,他又变成了马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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