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程雅音没有回裴府,而是跟着齐笙回了程府,歇在了自己从前的小院,只让揽月回去送了个口信,说与嫂嫂话未叙完,要在家住一晚,让他不必担心。
她另拜托齐笙,不要将今夜之事告诉家里其他人,对父亲也只说自己想家了,回来小住。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程雅音才褪去人前那副得体的笑容,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跌坐在了床沿。
二婢见她的样子,都十分忐忑。她们不知道老夫人给小姐的字条上写了什么,只知道小姐自打看过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这段时间小姐跟姑爷好得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今夜却不知为何要住回程府,但她们也不敢问,看着程雅音似是疲累至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是否要早些洗漱歇息。
程雅音没听见似的,双目放空,神思不知飘向了何处,脸上闪烁着迷茫与怀疑。二婢见状,更不敢言语了,只能默默地侍立在侧,陪着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程雅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霍然起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书案。
“小姐要写什么东西吗?”揽月和移星跟上她,纷纷面露担忧,“这么晚了,小姐今天奔波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程雅音置若罔闻,走到桌后,从架子上取出一卷崭新的白宣铺于案上。揽月与移星对视一眼,无法,只好一人掌灯,一人研磨,看着程雅音提笔蘸墨,在纸上勾勒起来。
原来程雅音不是写字,而是画画,她一边回想一边下笔,不一会儿,纸上便出现一个人的面貌,揽月惊讶地说:“这不是今日来府上那个老汉吗,小姐画他做什么?”
程雅音反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四年前我病重之时,来府上给我算命的那个老道士的长相?”
两个丫鬟不解其意,但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来,什么额上有痣,长眉垂腮,八字胡上翘,胡髯及胸……程雅音按照她们所说的,在老汉的画像上一一勾画,待成形时,二婢皆讶然无语,少顷,移星率先惊讶地喊道:“这……这不是简烛那位表叔么,怎么回事,当初那位道士就是他?”
揽月也无措地看向程雅音:“小姐,这……”
程雅音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洇出一团墨渍,她无力地跌坐在身后的椅上,手支着额头,垂目不语。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翻涌着惊涛骇浪。揽月和移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说话。过了很久,程雅音才细弱地说:“把画拿去烧了,今晚的事不许泄露出去。”
画像被悄无声息地焚毁以后,程雅音支撑着身子沐浴上床,却一夜都未睡好。所有发生的事情在她脑中纠缠成线团,理不清,剪不断。她纠结了一夜,天将明时,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她不相信裴颂声是这样的人。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她不能仅凭一些似是而非的推测就误会于他,真相如何,她要亲自去问。
心里怀揣着心事,次日她便起得很早,没想到裴颂声来得更早,她洗漱好之后走出院子,他已经在外面与大哥闲聊起来了。大哥回头看见她,立刻调侃道:“阿筝来得正好,你这夫君真是缠人得紧,你不过才回家住一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接你回去。怎么,怕我家不还你娘子不成?”
后一句是冲着裴颂声说的。裴颂声笑一笑,不作反驳,满眼只看着立在垂花拱门下的程雅音,目光柔和一如往昔。
程雅音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玩笑归玩笑,妹妹与夫君感情好,做哥哥的看着也高兴。程其望识趣地离开,把地方留给夫妻两个诉衷肠,自去找自己的夫人。
程雅音一走近,裴颂声看清她的面容,眼中的欣喜立即被担忧取代,摸着她的脸问:“怎么脸色这么差,昨夜没睡好吗?”
程雅音看着他,嘴唇无声翕动了下,千言万语堆在喉间,到了此刻竟有些畏于出口。她匆匆低头,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掩饰眼中异色,若无其事地说道:“许久没回家睡,竟有些生床了。”
裴颂声不疑有他,与程雅音一起在程府用过早饭,便带着她回裴府。
马车上,他本有许多话想与妻子说,但见程雅音疲倦地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便没出声打扰,只是把她的头捞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让她能更舒服些。
一碰到程雅音,她便骤然睁开眼,惊愕又戒备地看着他。裴颂声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惊诧,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眨了眨眼,惊愕褪去,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疲倦。
“抱歉。”裴颂声温柔地说,“吓到你了是不是,我只是怕你这样不舒服。”
他继续揽过程雅音。这回她没有拒绝,任裴颂声搂着她,放松地把头埋在他肩窝,沉重地吐息。
下车也是裴颂声抱下来的。她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裴颂声很是担心,让她先回屋睡一觉,若是还恢复不了精神,便要找大夫来看看了。
程雅音安静地听着他说话,心绪却在激烈地起伏,想说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一张嘴竟干呕起来。这可把裴颂声吓了一跳,连忙搀扶着她坐下,揽月和移星也慌慌张张地围上来,揽月六神无主,见她的症状,讶然脱口:“小姐怎会呕吐,莫不是……”
程雅音豁然抬头,神情震动。裴颂声也是心神巨震,联想到她头晕、乏力等种种症状,心里瞬间被不安、诧异、惊喜等情绪充斥,连扶着程雅音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连忙唤来简烛,让他立刻去请大夫。
等待大夫上门的这段时间,程雅音的心情无比复杂。若是在这种关头怀了裴颂声的孩子,只会让情况更加难解,她心里还有诸多疑问亟待解开,绝不是孕育的好时机。
她神情茫然又无措,再看裴颂声,他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脸色紧紧绷着,可一接触到她的眼神,紧绷的神情立刻柔化成一个宽慰的笑容,仿佛在说,万事有他。
可他紧紧握着程雅音的手心里,分明在止不住地冒着潮热。他一定既紧张又期待,倘若没有昨夜的种种事情,她一定也会与他抱着同样忐忑的心情期待着这个孩子,可是短短一夕之间,于她而言天翻地覆,他们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心境却完全殊异了。
想到这里,程雅音心里翻涌着巨大的苦涩,脱力靠在床头,默然无语。
大夫来得很快,是之前曾为裴颂声诊病的方大夫,整个盛京,除了汪太医,就属他的医术能让裴颂声放心,这事非同小可,是以简烛特意将他请来。
方大夫给程雅音把过脉以后,捋了捋胡子,对满眼忐忑的夫妻俩说道:“夫人身体无碍,应是心绪不宁导致的脾胃失调,老夫开张方子,照方煎药,开怀心绪,三五日便就好了。”
裴颂声一时怔然,下意识看向程雅音,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松了口气的神情。
送走方大夫后,揽月和移星去煎药,裴颂声回到房中,看着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程雅音,温和地问道:“阿筝,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伤心了?如果有,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发愁,对身子不好的。”
程雅音的眼睫颤了颤,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眼看向他,却说起了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我们扳倒孟瑜的制胜一击,就是汪太医藏在屏风中的神仙愁。汪太医说,此毒无形无状,中毒者症状看起来与急病无异,因此非通晓此毒性状者难以察觉。我问你,你早就知道汪太医手里握着这样的毒药方子,所以才能第一时间找他合作,是不是?”
“……是。”裴颂声不解地蹙眉,“阿筝,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见他的肯定,程雅音的心里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平复了下心绪,决绝问道:“我问你,当年我病重难愈,因为冲喜才不得已与你成亲,其实我不是病了,而是中了神仙愁对不对?”
裴颂声脸上一变,霎时睁大了眼睛。他没有说话,可表情已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果然是这样。程雅音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心如死灰,又好像有什么在心里熊熊燃烧了起来,几乎要将理智都吞没殆尽,一时间除了苦笑,她什么也无法出口。
短暂的惊愕过后,裴颂声回过神来,拧着眉头,神情充满受伤:“所以你是在怀疑四年前我与汪太医联手,下毒害你?”
“不,不是的。”程雅音摇着头,眼圈渐渐发红,“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不相信你是这种人,可你一定知道内情,我要你告诉我,当初究竟是谁给我下了毒,而你又为什么隐瞒我实情。”
“阿筝,我可以指天发誓,下毒之人不是我,也不是汪太医!”
“那这个人是谁?”
裴颂声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程雅音失望地看着他,问道:“我再问你,当年,是不是你让府里的下人假扮成道士,到我家同我父亲说,我的病乃是命格带煞所致,必须要嫁给你冲喜才能好?”
裴颂声眼神闪躲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承认。
程雅音苦笑着说:“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下毒的不是你,可利用这毒促成你我婚事的人,是你?”
她眼中写满失望与不可置信,裴颂声被刺痛,恐慌蔓延上他的心,他急切地说道:“阿筝,你相信我,求娶一事的确是我的私心,但我绝不会用伤害你的方式得到你,我当时……我当时是想救你!”
“救我?”程雅音含着泪摇摇头,说道,“所以你的确是借毒谋划我的婚事。我问你,我母亲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你的谋划,不愿我就这样嫁人,拼命阻挠这桩婚事,所以被你关进了感业寺?”
裴颂声双眼惊愕地大睁:“阿筝,你怎能这样想我?”
程雅音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掷到他面前,质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裴颂声展开字条,一见心惊,半晌无语。
字条上不过寥寥几语,却力透纸背,笔凝怨愤,读之叫人为之发颤——
“裴氏奸计谋求我儿婚事,为母抵死不愿,遂囚于寺,吾儿救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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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母亲被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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