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晴喝了一口寒风，直接被呛得失声。她捡起地上的剑，没有躲避，反而固执地站在原地，提剑应对扑面而来的剑锋。
耳边宋知鸢和祝清方的喊叫被剑风撕裂得稀碎，她眼神沉重，忙在心中念诀，如往常除妖一般挺剑，剑风却只晃动了周边细碎的草木。
许芳晴恍然一惊，还未思虑她剑力的变化，那股风已经袭到脸上。
风中裹挟的雪粒犹如细细的刀子，瞬间便扎进身体，疼痛令她痛呼几声。
刀子并未全扎进身体，下一刻，盛光大作，眼前模糊，天旋地转。等她再睁眼时，先看到了祝清方跪在地上的背影。
素白的庆云门服上全是细密的红色小点，渐渐变得越来越大，血色烫得眼睛生疼。
许芳晴表情凝住，立即就要朝他跑过去，脚步一迈，却直直撞在一面障碍上。
她转眼看，惊觉周身一道蓝色的光圈将她护了起来。淡蓝色的，与她和祝清方手腕上缠绕的光圈一致。
许芳晴低头，只见手腕处的光圈颜色愈发明亮，光芒更盛，温度甚至有些灼人。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原先光滑的光线一瞬间出现了几道裂缝，一直延伸到祝清方手腕。
她浑身梗住，忽然喃喃:“祝清方……”
变故生得突然，连同揽云在内的众人，皆因此番状况愣了一愣。
宋知鸢眼瞧着祝清方从刚才起便始终垂着头跪在那里，听不见一丝微弱的呼吸，似乎已了无生气。
她正悲痛，忽然看到祝清方的头再听到身后无比熟悉的声音是，微微点了几下，示意他还活着。
祝清方咽下喉咙里的血，嘴唇疼得颤抖:“阿清，先走……他，不对劲。”
此话一出，许芳晴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揽云。
揽云同时回神，立时冷笑:“维护妖物，助纣为虐，究竟是谁出了问题，你竟还搞不清楚！”
祝清方闻言抬头，方才的雪粒将他全身上下穿了个透彻，脸上也是密密麻麻流着血的小孔。只一会，整张脸便仿佛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眼眶到眼角不断有猩红的液体滴落。
祝清方凝视着揽云，眼神平静而决然，他咬住牙关，将已经涌到嘴边的血压回去，而后缓缓启唇，一字一顿，无比坚定:“我师妹……不是妖物！”
他说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完便咳了一声，大口的血咳出来，染红面前的土地。
揽云此时恨铁不成钢，厉声道:“顽固不化！”
声音一出，周围倏然又起一顿剑气，尽数扑到祝清方身上。
祝清方复又闷哼，挺直的脊背顿时被击得垮下去。没过一会，他又撑地挺了起来，依旧是方才的表情。
他不再多言，直接提醒身后的许芳晴:“阿清，走。”
许芳晴骇然回神，她张张口，竟被浓厚的血气激得说不出话。
心知再在此停留只会让祝清方伤得更重，她不敢再犹豫，擦掉眼角的湿润，深深望了一眼祝清方始终挺直的背影，便转身大步离去。
揽云叹了口气，他眼神失望，语气悲痛欲绝，当真像在教育孽徒:“我说了，这个祸害，我会亲自除掉！想走，绝无可能！”
话音方落，他再也不留手。双手立掌并起，身边的剑一瞬间如有意识一般飞到他身后，剑身骤然变得如十几人一般高大。
他双手翻动，口中念了什么，眼神一凛，身后的巨剑直直飞向许芳晴的背影。
剑速飞快，剑身所过之处，树木倒塌，山石碎裂，几尺厚的雪被掀起来，徒留一地狼藉。凌人的剑气中竟藏着几分浑浊的黑雾。
此情此景，众人再如何愚钝，也能看出来揽云的不对之处。
代表邪佞的雾气，竟掺杂在师父本该纯净的剑气间。
揽云门弟子惊得顿时忘了对宋知鸢和池常清的禁锢。
池常清毫不犹豫提剑跃起，冲向揽云。还未近身，就被无情地打了回来，胸前一道骇人的伤口。
宋知鸢好容易挣开桎梏，多次要闯过去，竟生生被这股凌厉的风逼得倒退，一步都过不去。
她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剑追上许芳晴。曾经见到过吟雪和颂风对许芳晴的维护，如今见她将死，两柄灵剑却毫无反应。她心底凉得透彻，目眦欲裂，悲痛到失声，连最后一句呼唤都喊不出来。
骤然，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盖住呼啸奔袭的冷风，炸响在众人耳侧。
宋知鸢木然地抬眼，一瞬间被无尽地绝望笼罩，寒风里裹着孤寂，将她压抑的嘶吼送出。
“师弟——”
声音尽数被风斩碎，被玉石轻击般的碎裂声掩盖。
许芳晴在听到这段异常的碎裂声时倏地停下脚步。
她一瞬间忘记背后杀意腾腾的巨剑，失了神，一只手颤抖着去触碰另一只手的手腕。
腕骨处空空如也。
没有始终缠绕的光线，也没有光线带来的盈盈暖意。
只有透过指缝的寒风，刺骨的冷迫使她她回头。
然而回头的一刹那，忽而出现一道不容抵抗的力量将她带离原地，黑雾紧紧绞着她的脖子，强迫她不能回头。
可在那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空中立着一个挺直的血红色人影，巨剑越过他的身体，将他从中斩断一劈为二。内脏全被震碎，从中间的横面滑落，尚未落地，直接被激烈的剑风搅成齑粉，随风散去。
他手上的光线完全碎得彻底，而她身边那一圈保护屏障亮得愈发刺眼，透亮的屏障倏然倒映出她的眼睛。
猩红的眼眶，匡住漆黑明净的瞳孔。
瞳孔骤然颤动。
“啊、啊————”
许芳晴克制不住地尖叫。脑海中忽然涌现无数虚影，曾经见到的模糊画卷一点点变得清晰，耳边的声音愈发明朗，那些她喜爱的点心的香气飘在鼻尖。她崩溃地大哭，捂着头揪紧头发不断尖叫，直到声带撕裂，喉咙渗血，依旧不停地哭喊。
她不断拍打着抱着她的人，挣扎着，探着身子要下地离开，好奔向祝清方的死地。
江宿雪任她捶打，始终没有放手。片刻后受不了她的哭喊，控制雾气堵住她的嘴，趁她怔神之际，手刀用力劈在她的后颈。
许芳晴顿时昏迷，眼角的泪滑落，她终于不再做梦了。
她看到了百年以前。
岁暮隆冬时候，积雪满山川。
一个没有爹娘的乞丐，和一柄因为没用，而被人丢弃的剑。
他们不是一开始便相依为命的。
因为偷了东西而被人追打的乞丐不得已躲进山里，裹紧单衣，思考去处之时，脚下忽而踩到一柄剑。
说来奇怪，冷硬的铁铸造的剑，在他的手里竟泛着丝丝暖意，比他的单衣带给他的暖意还要多。
他贪恋那点暖和，痴痴地没有放手，将剑抱在怀里，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说:“我也没人要，你也没人要，正好。这次就不算偷东西了。我叫祝清方，你暖和，”祝清方看着被剑身融化的细雪，不禁一笑:“就叫清霜吧。”
剑有灵性般嗡了一声。
那一点温暖支撑着祝清方活过了寒冬。一到开春，他便下山找了个伙计，攒了些钱，拜了师父。
可惜那师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说教习剑法，他自个提起剑来却歪歪扭扭，站立不住。
祝清方只跟着学了两天，觉得不对便直接跑了，却因此发现他仗剑的能力。
他没什么高洁的想法，只想着能以此谋生。他在街头练剑，耍弄剑招，得了赏钱足以让他活下去。
原想就那样一人一剑，苟过一生。
直到某一日，祝清方用剑切菜时不慎切到了手指，殷红的血沾到剑身上。顷刻间，淡蓝色光芒绽放。
他被刺得眯眼，睁眼后，面前站着看起来与她一般大的少女，圆眼微睁，笑容嫣然，轻轻启唇，唤出他的名字:“祝、清、方。”
只是无意间，他捡起了一柄剑，结上一人一剑灵的缘。
许芳晴并非生来灵剑，并非生来就是剑灵。
她带着原主人的期望被铸造出世，却因愚钝无用而令原主人失望。
原主人将她随意丢弃给下人随意处置，下人送给家人，家人见她劈柴也无用，随手将她丢弃。
隆冬时茫茫大雪一瞬间将她掩盖。她不想回到未被铸造出来时的黑暗，她不想惶恐不安，不愿被雪掩埋。
幸运地，她遇到了个乞丐将她从雪地里捡起来。乞丐带着她度过寒冬，又过了开春过了深秋，一年又一年，她们相依为命，她不曾被丢下。
乞丐不嫌弃她的愚钝，会仔仔细细地擦拭她的剑身，会带着她赏月聊天。
日子一长，她忽然想回应他的话。
灵智已开，她成了灵剑，后来成了被温养出来的剑灵。
清霜剑的剑灵，世间唯一的剑灵。万剑仰望，听她召令，更不会伤她。
祝清方给她起了名字。
剑名清霜，一剑可清世间寒霜，所以她叫晴。
从剑灵出现起，相依为命的变成了少年男女。
许芳晴被丢弃过，她不喜欢其他人，不喜欢在山下见人。
她催着祝清方跑到山里隐居，又挑了个山顶看风景的好地方，让他在那居住。
因
祝清方笑着，对她言听计从。
两个曾被抛弃的人，从此在山里过起日子，互相陪伴取暖。或许因为有人相伴，日子一点也不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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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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