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晴每天会化出灵体坐到檐下，她晒太阳是，会看祝清方拿着清霜剑练剑。
他身姿敏捷，运剑时行云流水，剑风可柔可厉，凌厉时可以斩碎硕大的山石，柔和时会轻轻送来一朵小花，扎进她的鬓角。
她会想起祝清方初次拿剑时的样子，从未学过剑的人，一招一式却得心应手，从善如流，每一剑都舞在她心里。
她觉得祝清方应该是天才，只是因为他能养出来一个剑灵。
后来山下符术盛行，许芳晴觉得有趣，拿来一张黄纸交给祝清方，见他随手提笔一气呵成，便十分坚信他就是天才。
许芳晴不愿意下山，也不喜欢祝清方离开。她的衣裳便全是织的。从取丝倒勾织。春水涟漪时节便是藕色，仲夏便是碧水色，秋风起时会换成亮黄，到了天寒地冻时就是暖红色。祝清方总是一身白衣，猎猎生风，唯有墨发间的发带会随着变动。
许芳晴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猜。
祝清方从不叫她晴，更习惯喊他早已习惯的称呼“阿清”，她问为什么时，他依旧摇头说:“你猜。”
不懂人间情恨得剑灵，你猜，你猜。
许芳晴在死的那一天终于猜到了。
她的胸腔心肺被妖物撕扯开，猩红色的血迸溅到脸上，染红了她的眼睛。
弥留之时，她看到了山下的人间炼狱。
血雾弥漫，一个青年挡在女子身前，身体被妖物的爪子穿透撕裂。
那名女子她见过的。
某日她在晨曦中的山林间摘洗青果，遇到的便是这两人。她好奇，隐匿身形去看时，两人亲密无间，红着脸轻贴唇瓣。许芳晴看不懂，随意听了几句，听她们说是幼年青梅竹马救命恩人。
许芳晴想了想，祝清方与她结契同生，何不算青梅竹马，她因他生，何不算救命之恩。因此那日到了晌午，她回了院子，去看祝清方给她蒸的点心。他失败了，以往做什么都能一次便成，做点心倒是难了。
许芳晴看着他有些沮丧，她平日从不安慰他。但她忽然想到在林间看到的亲密男女。许芳晴有样学样，唇贴到祝清方的唇上。
突如其来，柔软的触感，令祝清方呆在原地，也令许芳晴脸上没来由地燥热，她随意安慰几句便跑出去，怕祝清方抓她，直接回到清霜剑里面，挂在房檐上。
祝清方自然对她无可奈何。
他后来重新尝试蒸点心，但再没有蒸好过。
猝不及防，妖尊现世，带着斩不尽的妖物肆虐人间，一时间血流成河，人间生灵涂炭，完全成了炼狱。
许芳晴在山上观察着，终于看不下去，催祝清方带着她下山斩杀妖物。
世间唯一的剑灵剑力自然高强，又在祝清方手里，真正实力发挥得彻底。但妖尊初降世，实力强大，妖物受他影响，同样难以对付，数量又多，根本杀不尽。
不知连着斩杀多久的妖物，祝清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许芳晴也耗尽心血，藏在清霜剑里修补身体。
妖尊的到来毫无征兆，祝清方差点就被他周身的触手绞断脖子，幸亏反应及时，持剑斩断那些纠缠过来的触手。
许芳晴及时现身，两个人挺直脊背，冷眼瞪着妖尊诡异的眼睛。
妖尊将她们视为威胁，好容易找到时机，铁了心要杀了她们。
源源不断的妖物将她们掩埋，杀了一堆便又来一堆，仿佛无尽的地狱。鏖战多日，清爽剑染尽妖物的血，许芳晴伤痕累累，祝清方好不了多少，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山下尖叫哭喊声从未停歇，许芳晴被吵得蹙眉。
妖尊再次攻上来的时，她忽然抬头，眸光一凛，直直盯着妖尊。而后她身影一闪，身体消散，融进清霜剑。她在那一时刻猛然顿悟剑灵献祭的能力，既然始终解决不掉妖尊，她决定铤而走险，献祭自己。
她的想法来的突然，速度快到连与她早有默契的祝清方都没有反应过来。待祝清方骇然回神，手里的清霜剑早已不受控制地高悬于空，周身剑光亮得刺目，光芒照耀之处，妖物嘶吼着匍匐在地，尽数化作雾气，一瞬间被剑身爆发出的灼热温度蒸干。
祝清方身为剑主，猛然意识到清霜剑想做什么，他凄厉出声时已来不及，清霜剑已穿越无数妖物，刺进妖尊身体。
妖尊尖叫，凄厉的声音刺得许芳晴耳朵疼，一瞬间，她的身体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她被盛怒的妖尊从剑里揪了出来，妖尊泄愤般地将她丢进妖物群里。
献祭已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躲不过妖物，身体被爪子撕得稀碎。变成幻影消失之前，她看到妖尊捂着伤口吐血，周身的雾气一点点弥散，撕咬她的妖物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她的心终于落下，笑着想跟祝清方道别，却见他一言不发地重新拾起毫无光泽的清霜剑，沉着脸放在手腕上，旋即，毫不犹豫地割腕。
灵剑以血结契，极嗜剑主的血。她被迫留下，看祝清方如何改用清霜剑献祭他的肉身，一剑斩破天地，划开虚渊，将妖尊彻底封印，又看他是如何费劲心里，以献出所有天资为代价，以撕碎神魂为代价，将她残留的灵体送到另一处世界。
许芳晴放声痛哭。
她终于知道了。
为何她会突然穿越为祝清方挡下最初的致命一击，为何她总会在他临危之时爆发与清霜剑别无二致的剑气。
因为灵剑护主。
她终于知道了，为何祝清方起初不能提剑，连符纸也画不出几张，原是他的天赋已经变成换她一线生机的牺牲品。
她终于知道了，为何祝清方的血总能治疗她的伤势，为何祝清方后来能感知到她的位置，为何祝清方会为她挡下那道致命的剑气。
因为剑灵极嗜剑主的血，因为祝清方不止依附灵剑护主，她们结的并非主仆契，也不是同生契。他们生命纠缠，他同样会护她，能为她抗下致命的伤害，甚至一命换一命。
原来，就算是复活回来，面对妖尊，她们依旧无能为力，依旧会生离死别，祝清方的结局依旧是死。
许芳晴彻底崩溃，眼前不停回放两世她与祝清方的点点弟弟，画面最终停留在祝清方的死状，她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捂着脑袋崩溃地尖叫。
寂静的洞穴始终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叫声。不知过去多久，她没了力气，声音才渐渐平息。并未沉寂多久，她直接看向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影，哑声道：“我要出去。”
一直藏在角落看许芳晴发泄的人忽被点名，不禁怔了下，而后慢吞吞走出黑暗。一点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苍白发青的脸上，显得有些骇人。
江宿雪望着许芳晴，沉默良久，才微微张口：“小师姐，你不能出去。”
“凭什么？”许芳晴冷笑：“你没看到真相吗？还要为他做事？”
“不——”江宿雪话未说完，便被许芳晴倏地抬手打断。她此刻不管江宿雪是什么心理，不想跟他多费口，直接道：“我只是告诉你，你能拦住我，就过来拦。”
说罢，她直接下地，朝黑雾涌动最厉害的地方走。透进来的微光显然说明此处不是封闭的山洞，江宿雪拿他周身的雾气将洞口挡了个严实，若不是她此刻全身恢复，恐怕不能察觉。
许芳晴必须要离开。
她想起祝清方回头劝她走的时候，唇瓣动得很快。方才从恐惧中回神，不禁细想，惊觉他还说了一句是不要怕。
为什么不要怕？许芳晴不可能不怕他的死亡。
她不禁想到另一种可能。
祝清方并没有死，即使他的身体在她眼前碎成渣。
剑主死了，剑灵怎么会毫无反应，不知没有被反噬，反而恢复了记忆和曾经的部分实力。
甚至……她的妖化特征消失了，血液再次变得温热，眼前清明。从刚才的崩溃中脱力，她竟觉得脱胎换骨一般，重获新生。
脑子里冒出的想法让许芳晴抑制不住激动，她脚步飞快，几下便走到雾气跟前。抬手结印，丝毫不拖泥带水，动作快而利落。翻动的掌心不断有莹蓝色的光芒跃动，比先前的光明亮不少，跳跃时带着勃勃生气。
光芒越凝越大，逐渐照亮整个洞穴。许芳晴眼神一凝，盯着挡路的雾气，双手合起，光芒便随心而动，猛地扑向洞口的雾气。
倏地，两股力量骤然相撞，震得洞穴微微一晃。
江宿雪又一次拦在许芳晴跟前，他捂着胸前被震出的伤口，目露震惊，显然没想到许芳晴的能力突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但他依旧不退一步，直直望着许芳晴，眼神中竟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小师姐……别出去。”
他怯懦地蠕动嘴唇，说出残酷的事实：“虚渊已开，妖尊出世，祝清方死了，你们阻止不了。”
他也不能阻挡。
许芳晴表情一怔：“虚渊开了？”
她难以相信。明明信物不齐，虚渊为什么能够打开？
她猛地想到什么，接着是克制不住地狂喜：“不可能，祝清方一定还活着。”
江宿雪看着她，目光悲戚，他只觉得许芳晴因为祝清方的死受了打击，此刻只是在说些疯话。他慢慢上前一步，想伸手拉住许芳晴，柔声道：“你不能离开，妖尊现世就不再受限，你是剑灵，是唯一威胁他的存在，他会杀了你。”
他声音有些绝望：“我求你，小师姐。我拦不住他，他会找到你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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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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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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