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雨久久不停,土腥味夹着着潮湿暑气裹挟进室内,师叔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火焰,点燃香炉中的沉香。
燕昭局促地站在屋内,师叔却熟视无睹。他径直走向里屋,一把掀开床幔时,燕昭隐约看见榻上躺着个人影。
“过来。”师叔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血腥味混着浓重的妖气扑面而来,随着距离缩短,那气味愈发刺鼻。待走到近前,燕昭看清那是个男子,身上带着细碎的血迹,伤势看似不重却妖气缠身。
“师叔,”燕昭蹙眉,“这个人身上……”
“还记得你师兄吗?”师叔打断道,似乎一点也不想听她的多言。
师兄二字如冷水浇头,瞬间驱散燕昭全身的暑气。
就是那个混蛋。
她刚被带回来时,那个混蛋一剑刺过来,想让她命丧黄泉,幸好被前掌门拦下。
那混蛋被前掌门说教了一通,从此对她视若无睹,仿佛没有她这个师妹一样。
燕昭原本也不能理解,若是论恩怨,她也是勉强能和她师兄的恩那边沾点边。
后来才得知,师兄这个人,极其地厌恶妖怪,而她正好是只半妖。他满门被妖怪所害,等前掌门遇见他时,师兄已经在妖窝里被妖怪折磨三四年了。
据说刚带回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人。但那又怎么样?燕昭并不会因为他可怜的身世就体谅他把仇恨迁怒给自己的举动。
不过那已经成为过往云烟了。
前掌门死后,师兄为解决他留下的烂摊子,孤身前往秘境,至今已经十年未归,生死不明。
燕昭点头,心中一阵怪异。
师叔平常连个眼神也懒得给自己,她在梨凰山的这几年,相当于是被流放了,今日怎么叫上自己了。
正当疑惑之际,师叔开口道:“榻上这位,正是裴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把燕昭劈了个底朝天。
燕昭盯着榻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玄剑宗传说中的天才,本该接任掌门的师兄,此刻却像个病弱书生。更诡异的是,他周身萦绕的妖气从何而来?
“他被大妖所伤,妖气入体,”师叔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燕昭默默点头,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她望着师叔,见他负手而立。
这十年的风霜雨雪让他鬓角早已斑白,纵使有固颜术,却也无法埋藏他劳累的面容。
不过裴师兄的回来貌似让他更沧桑了点。
裴师兄不仅是宗门上下口口相传的绝世天才,更是继任的掌门。
自掌门死后,这位继任掌门远走秘境,不见踪影,宗门上下全由师叔代管。
“他以后就是我们玄剑的掌门了。”师叔语重心长,“燕师侄,你欠玄剑的太多了。”
燕昭不安地捏着衣角,她上下牙关紧咬着,双眼却全是茫然。
“那我该怎么做?”她默默地耷下眼。
欠玄剑太多了这类话,她是从小听到大的,本以为已经麻木,可时隔多日再听见还是会感到恐怖。
仿佛是一直架在她颈间的刀刃,时刻提醒着她终将被处以极刑。
“这些日子你在梨凰山下无拘无束,想来修炼也有些怠慢。”
“你要做的不多,”师叔扭过头来,那道如鹰隼锐利般锐利的眼神刺过来,“不是因为你做完这些就能还清了,是因为你只能做到这些,知道吗?”
燕昭低着头,她嘴唇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我知道。”
“你能做的就是用尽你的生命去保护裴掌门,知道吗?”师叔很快变换了称呼。
“知道了。”燕昭表面应着,心里却想着怎么可能会保护他?他没给自己一刀劈了就算是开恩了。
“从此以后,你名义上是掌门的师妹,实际上是掌门的护卫,知道了吗?”
“知道了。”
听着师叔一句话一句话地往外蹦,燕昭脑袋嗡嗡作响。
她无目的地扫过那方床榻,只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聚着点点亮光——原本在床榻上昏睡的男人,此刻正半躺着,虚弱地望着她。
说不定刚刚的谈话被他悉数听去了,说不定他也是那么觉得。
燕昭不觉皱眉,一点又一点的难堪几近要将她吞没。
她刚想挪开眼,而后,却见她那向来冷漠无情的师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燕昭不由瞪大眼——见鬼了。
“师叔言过了,该是我保护师妹才是。”裴詺的嗓音低哑干涩,却莫名让人舒心。
见鬼了,燕昭僵在原地,这绝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混蛋师兄会说的话。
只见师叔愕然转身,眼中热泪欲出:“师侄,你终于醒了。”他摆摆手,示意燕昭退下。
“多亏了师叔的照顾。”
燕昭默默走出屋子,待她关上门,闷热的暑气又朝她袭来。
她呆坐在一块岩石上,脑袋不断回响方才男人低哑的话语,不免有点心烦意乱。
那是什么意思?裴詺被鬼上身了吧?
那副整日跟死了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会温柔一笑了?还会帮她说话,这怎么可能是裴詺的作风。
燕昭心下怪异,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说不定是秘境十年,把他脑袋给闯坏了。
她坐在大石上,一览山下的风景,片片蔓延的竹林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四周静谧,她又开始回想她人生的前二十年。
——
她是前掌门捡回来的孩子,这话其实不对。
在外人眼里,她是前掌门的养女,其实宗门的长老都知道——她是前宗门的亲生女儿。
前掌门在山下历练,产生了一段不伦之恋。
仙门和妖向来势同水火,可那么一个正派却偏偏爱上了一只妖怪。
妖怪生下了半妖,也就是她。
燕昭闭上眼想着母亲的面容,时间太久,她早已记不清了。
她出生时,几近吞噬了母亲的妖力,导致母亲身上所能依存的力不多。妖怪活着便要靠妖力,没有妖力的母亲只能很快死去。
而她的父亲,早已和母亲分离,不知在何处除魔卫道。
等他回来时,方才发现所爱之人早已离世,生下的女儿一直如野人般被山中的生灵喂养。
父亲将她带回,心中也无比自责愧疚,不久后带着母亲送他的剑穗殉情离去。
燕昭失去父母,半人半妖的她也被认定害死掌门的元凶,在宗门中很不受待见。
偏生那时,继任掌门也为解决前掌门留下的摊子孤身前往秘境,生死不知,有的长老便更不待见她了。
从此燕昭成为宗门里的野孩子,没人管她。同时因为她半妖的身份,也很少有人愿意去接近她,一直孤身一人。
直至五年前,她不巧走入禁地,违反了宗门规矩,被驱逐到梨凰山上,至今方被召回。
梨凰山,谈及梨凰山,她思绪又已走远,她倒是在梨凰山上认识了许多朋友。
想到那些朋友,她的心情倒也不是特别差劲了。
心情明朗也不过是在一瞬间,待到身旁门被推开,看见师叔慢慢走出来,她的心又一点点沉下来。
“师叔。”她站起身来问好。
师叔低嗯一声,吩咐道,“掌门有事要找你,日后,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他。”
燕昭低声应着,目送师叔的远去,方才推开门进入里屋。
“掌门找我有什么事吗?”燕昭挤出一个笑容,尽量显得不那么勉强。
那个人,莫不是想要清算自己了?
燕昭视死如归地进入里屋,却见裴詺笑得温柔,她脑袋发怵地喊了声掌门。
“唤我师兄便可,”他此刻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桌旁,病弱的一张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燕师妹,梨凰山上妖气肆掠,听闻你呆在那五载,能否为我指路?”
“妖气,梨凰山……”,燕昭笑容凝固了,“师兄要去那里除妖么?”她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内心却是一团乱麻,不知所措。
“师兄,我出生就在那里,那里的妖怪不是什么很坏的妖怪。”她交拢的手不自觉搅动着衣袖,很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师兄这个人喜欢滥杀无辜,他做事从来不看对错的,和他说这些也没有用。
裴詺见她这番慌乱,出声解释:“我出秘境之时,一只大妖跟随在我身后偷袭了我,现在躲进了梨凰山。”
“并非是要诛灭那儿的妖怪,只是想要找出躲藏在那的大妖。”
燕昭瞪大眼睛,大妖,能将裴师兄伤成这样的大妖……她不由为她那群山中的朋友担忧。
妖怪的修行有两种,一种集天地灵气,汇聚全身而造形体,相比于这种温和的修行,另一种则极为霸道蛮横。
妖气是可以渡给他人的,一些妖怪为了无法忍受修行的漫长光影,便走捷径,掠夺他人的妖气而吞噬。
秘境的妖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那怎么办?”她扫过师兄的脸,不由心下畏惧,这个人也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但想起山中的朋友,她还是攥紧拳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
燕裴二人到达梨凰山时,山脚下已是一片狼藉。
燕昭望着曾经纳凉的百年榕树,原本枝繁叶茂,即将迎来它的第八十六代子孙,现在却被折断树干,被一分为二。
她更加担心那些山中的生灵了。
“师妹,你可知道梨凰山的凤脉在何处?”
凤脉——燕昭好似想起什么。
梨凰山本是一座野山,直至一日,一个凡人上山砍柴,回来便有些疯癫了,嘴中不停地说自己见到了凤凰。
久而久之,就有人说梨凰山藏着一处凤脉。
凤脉是凤凰的栖息地,据说凤凰的幼雏生活于凤脉中,会认第一眼见到的人为主人。
她身形一僵,回头看着裴詺,不禁有点犹豫,“那种东西啊,我也不知道。”
不等裴詺回答,她忽地瞪大双眼,小跑起来。
直至跑到一处被碎石堆满的山洞口,燕昭才停下来,她的手掌抚在堆砌的石墙上,嘴唇有些颤抖:“这里……也被袭击了?”
裴詺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竟然带着些急迫,“这里面就是凤脉么?”
燕昭摇头,“不是,这是我在梨凰山的家。”
他似乎有些失望,“师妹,你在山中生活这么些年,一点凤脉的消息也没有吗?”
“那只大妖既然来了梨凰山,定然是冲着凤脉来的,如果凤凰将他认主,后果不堪设想。”
燕昭听着他的一字一句,望着这张温柔得过分的脸,一个念头愈发清晰——这个人,绝不是裴詺。
裴詺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地和人说话,像他那种人,恐怕只会严刑拷打别人吧。
“师兄,我记得你是个善良的人,”她有些含泪地望着他,“师兄何时变得这般冷血?满山生灵遭难,你却只惦记凤脉。”
“……说不定这山根本没有那什么凤脉,妖怪来了也是瞎找,说不定他将未找到凤脉的怒火撒在这山中的生灵上呢?”
“怎么会?”裴詺有些定住,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他把手搭在燕昭的肩上轻拍着:“师妹,我知道那妖怪的个性,他这个人,一切从简,那人一定直奔凤脉去了。”
“这山上一定有凤脉,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我想起来了,”她忽地一笑,擦过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确实有个地方……”
[猫头]大家好,初次写文,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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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师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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